攻城战顺利结束,城驻队连差带卒总共一百零七人全部成为俘虏,整个战役除了看城门的那几个老头受了点惊吓外,没有任何人受伤。李陌一率领二愣子等一众亲卒和那步卒头头诸将大摇大摆的进驻府长官邸,当地府长则早被吴五见从府长官邸揪了出来,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
这个府长是个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人,此刻穿着月白中衣,身直倔强着不肯跪下去。
出乎李陌一的意料,他的表情似乎并不太紧张,也没有破口大骂“反贼叛逆”什么的,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注视着李陌一的眼睛里仿佛有点惊讶,可当李陌一和他对视时他马上移过视线,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有点意思。
李陌一坐上原本属于府长大人的椅子,一时也是做足了派头,神气傲三分,当下一拍惊堂木,朝身旁亲卒挥了挥手。
“松绑、松绑………”
转过头笑说,“大人贵姓?——别站着,坐、坐,请坐,咱们聊聊。”
那府长大人理了理衣服,毫不客气的径直坐了下去,“不敢,小姓周——周常,字全公,现任令冥城府长,”他怔怔的注视着李陌一,忍不住问说,“将军贵姓?!”
“呵呵………大人客气了,我姓李。”李陌一笑嘻嘻的答说,“原来是周府长,我说全公啊………”
李陌一忽然好像被火烧了身子似的,猛的从椅子跳了起来,不能置信的看着周常,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的问说,“你………你………你就是周全公!!”在他的记忆当中,这个人好像就是之中提到过的一个大将,曾被委以大队征伐一方,想不到现在却在这么一个小城里当府长。
见李陌一如此失态,周全公倒很是意外,“将军莫非认识在下?!”
“没有、没有,我可能认错人了………”李陌一从震惊中省悟过来,重新坐下,朝周全公挥了挥手,“周府长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原来如此,周全公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也不便仔细询问,他微微一笑,“将军如此善待本人,莫非是要劝降本人?!”
劝降?
李陌一笑着挥了挥手,“实不相瞒,咱们这支队伍正在逃命,并非来此攻城掠地,眼下卫所兵风头正劲,咱们借贵城避避风头,也不敢耽误周大人未来的前程………”
周全公呆了一呆,“那贵队为何不投降我队呢?”
李陌一和大堂内的诸将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苦笑说,“投降这个问题太复杂,那还得讲究机遇和时节,不好说不好说………”
周全公皱眉说,“贵队深入我腹地,既不肯降也不与战,那到底做何打算?”
一个骑卒头头忍不住跳出来斥说,“他吗吗的,老子们怎么办关你啥子事,你他娘亲的再罗里八嗦的老子就………”李陌一急忙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也不是说不降不战,只是得过段时间再做决定………”
看着周全公疑惑的样子,李陌一笑说,“老实说,我也是新将上场,这还没起头就擅自投了降,未免乏味了些………况且这帮子盗匪兄弟也不乐见到投降之事………”李陌一转头朝堂内的吴五见二愣子等人望去,只见他们缓缓点头,深以为然。
“但现在咱们成了孤队,无援无助若是要和卫所兵鏖战到底,恐怕也只是白白赔上性命,这样的傻事咱们也干不出来………”李陌一朝旁边的人笑了笑,一众盗匪连连点头。
周全公不解的说,“那将军的意思是?………”
“这么说吧,咱们就驻扎在这里,若是他地的人马打过来,咱们就出卒应战………其他时候先休养生息一阵子………”
李陌一霍然起立,神色激昂,待盗匪们现出凝重的神色时,他却微微的笑了一笑,“不过,若是到时候一战得败,咱们列位自身难保,咱们也得给自己找条活路,顺自投降,谁人也没得二话说!!”
李陌一说完这话,盗匪们个个神色欣然,深感自己果然没跟错人,这个老大除了谋略过人之外,还既讲义气又有头脑,以后一定前途远大。
周全公哈哈大笑,指着李陌一连连摇头,“将军果然深谋远虑!!”
“就这么着,咱们就在这里等,别地人马打过来了咱们照例应战,若是大队人马来了,咱们也就立马来他个——弃暗投明,反正这荒凉小城,一时之间谁人也看不上眼,”李陌一笑嘻嘻的说,“这个令冥城一切照旧,周大人呢,您还当您的府长,我还带我的卒,咱们谈谈说说交个朋友,公事上两不相干,如何?”
周全公想了一想,他深通个中韬略,自然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眼下自己落入人手,若是说个不字多半马上人头落地,而且根据他对当世战局的了解,他地卫所兵很快就会前来增援,而这个李将军的大队以后也多半会当场投降,到时自己再好好周旋一下,不仅无罪,反而很有可能捞到一个“劝降敌酋”的大功——反正自己也没有投降不是?这么多人在场,以后谁人也难得冤枉到我。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朝李陌一拱了拱手,“将军安排如此周到,在下怎么敢不从命?!!”
………
………
?令冥城位于苏州府北侧,是一个依山临海的小城,与此地的其他镇城相比,这个小城贫瘠得出奇。
据说这个小城在前朝原本是不存在的,只是因为后来连连战乱,又是土民动身又是大队入关,大批流民奔逃入山,人口渐聚之后,地方为了方便征税而设立,但在此时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当世初定之后,流民陆续返乡,这里又重新沦为了一个穷山沟。
虽然李陌一没有在这里长久混迹下去的打算,但作为第一个占领的地盘,他还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去了解令冥城的现状。
经过初步清点,令冥城在籍有百姓二万多人,比安丘镇的一万人口大上那么些许。
不过,其中一半人口是城附近耕种山坡田的农民,另外还有六千多人是山中的猎户,剩下的就是海边的渔民,所以严格统计之下,有效人口在四千人左右。
当李陌一率一伙盗匪大肆横扫之后才发现,这里的确是贫瘠之地,从府长官邸的库房里就可以看出来,全城存银居然只有区区七百多两银子,而粮草则根本没有,一问周全公才知道,前几天他就奉令把所有的粮草上缴到地方州府了,眼下的粮库自然空空如也。
幸好李陌一的这支大队自身就预备了大量粮食,暂时不用为饭事着急,而那随队携带的七八十万余两银子,自然也给李陌一增添了些许豪气,反正此刻脱不开身,暂时当个盗匪头头全身也未尝不可,况且银足粮多,不用担心其他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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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一占领令冥城之后,第一措施就是下令全队上下进行一番伪装。
这个小城的武库虽然只有几把破炮烂刀,但卫所队的被服倒还存了五六百套,加上从被俘守队身上收缴来的一共可以凑齐八百件,正好可以伪装一个棚的步卒,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李陌一命令心思比较活泛的那步卒头头率领他的部下伪装成卫所队出城驻扎,扼守各个交通要道封锁消息。
此外,还拿出几千两银子命令城里的裁缝加紧赶制卫所队队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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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几天以后,李陌一在当世帝上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一个游击将军,宣布了对令冥城的全然占领。
虽然是做好了投降的准备,但此世之中人多便是草头王,李陌一自然也得乘机扩大队伍,在大发了一阵银子之后,一声令下那两千多名精壮挑夫立即进入服役状态,除了充实吴五见、那骑卒头头、那步卒头头的大队之外,李陌一也下令从各营中抽调有经验的老卒,以此为基干组建了他的一只亲卒大队,分别交给二愣子和三个盗匪加紧训练,至于战斗力会如何,李陌一倒不是什么很在乎,到底这也只是一个预防措施而已,不管怎样,即算是投降,一支四千人的大队也总比两千人的砝码要重,这样投降之后,他混的差职也肯定会更大一些。
但就在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整队运动中,李陌一手下的士卒闹出了一些很不和谐的噪音,就在刚刚占领小城的第三天。
几个快要进棺材的老头哭天叫地的找府长周全公大人告状。
………
根据原告陈述,那天晚上一伙差队大行执仗的对他们那几家进行了搜查行动,一阵抢掠金银,要求府长大人为他们做主。
这办案之事,于李陌一可是再拿手不过的。
当周全公为难的把原告的诉讼状交给李陌一时,李陌一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意外,根据他这段时间的了解,他的这些盗匪手下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虽然打起仗畏头畏尾,但那日重赏之下也算是悍不畏亡战斗力强劲,不出意外,这些个盗匪手下弄起洗劫金银来自然是一等一的能手。
要知道,当世的士人根本没有什么荣誉感可言,俗话说当卒吃粮,也就是说当卒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吃饭,如果有发财的机会的话那自然更妙,不过眼下是避风头的时候,李陌一当然不希望在令冥城弄得天怒人怨,这个严重的照纪问题得好好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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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对去年整个年度令冥城中,摆酒席办彩礼等费用的调查,李陌一严格遵照市场规律赔偿了那几家受害百姓的损失——
只要金银回来一些,在当地老百姓眼里他们还是得到了一个相对公平的处理,李陌一虽然有包庇之嫌,但总的来说也算得上是公正严明,只是属于那种面正心软的好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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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中得闲,李陌一拉着周全公在这座破破烂烂的小小城里信步闲逛,散散心的同时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周全公以后可是前途非凡,是当世天下的一大名人,但这时李陌一却因为安全方面的原因而把他监视控制了这么久,现在得想办法增进些许近临感。
不过周全公对他的兴趣显然更大,看着东张西望仿佛很新奇的李陌一,他忍不住咳嗽一声,“李将军,想不到您如此关心民情,实乃我辈之典范………”
“………嗯不是,这些东西我见得少,只是很好奇罢了………”李陌一兴致勃勃的指着小城里极富传统特色的土木建筑,随口答说。
见得少?
周全公呆了一呆,心说这东西各地到处都是,怎么可能会从见得少呢?这话显然有什么深意或者禅机什么的,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得转移话题说,“李将军以为,你这大队何以能严肃照纪呢?”
“严肃照纪………我这只是误打误撞当的将军………”周全公终于问到点上了,李陌一也不得不严肃起来。
“素闻至仁之师,饿亡不劫掠、冻亡不拆屋,队行令止方能所向无敌,可见照纪一事事关重大,将军却不但不严加整肃反而肆意纵容,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周全公想了想,“将军这大队,以后又该作何打算呢?!”
“我说全公啊,咱们认识这么多天了,我也没把你当外人,我们的情况你也知道,咱们这支队伍是逃命过来的,本来就队心涣散,我若是一来就大砍大战的,恐怕没几天就会一哄而散,所以我不得不找个地安顿一下啊………”李陌一苦笑说,自己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手下盗匪的也不是很牢靠,整治照纪这事繁琐的很,对队伍没有百分之百的控制那是想也别想,他随口敷衍说,“我看就这么算了吧……”
“可将军手下的人洗劫百姓………”
“我能怎么样,我也很无奈………”李陌一撇了撇嘴,“所谓就菜吃饭,到什么地头就说什么话,你看看我手下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草头盗匪出身,战事是练出来了,可抢掠也同样习惯了,眼下又是叛队,名不正言不顺不说而且还在逃命,你说这照纪能整出啥样来呢………眼下我就多发些银子收拢一下,让人心稳定一下,让他们对以后的前程路有个盼头,从私来讲我这边好控制队伍,从公来讲他们也少牵扰百姓………否则大队溃散成逃卒,周大人这个令冥城恐怕马上就成了人间地狱了………”
周府长瞟了李陌一一眼,欲言又止,正好落在李陌一眼里面。
“全公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李将军,实不相瞒,在下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府长,但生平所学的却是韬略之术,自负对征战一道还算了然,因此曾多方关注战事动向,别的不敢说,但对盗匪将领却很是下过一番功夫………”周全公看了笑嘻嘻的李陌一一眼,试探着问说,“而对将军在下却………”
“是不是没听说过有我这号人物?”
李陌一笑嘻嘻的说,“其实严格来说,我也不算盗匪的将领,怎么说呢?——柳三清流将军听说过吧………我是他临危受命之人,因为机缘巧合才接管了这支队伍,不过就眼下的形势来看,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上了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