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口渴，抹一把头上的汗，推门出来。</p>

雨还在下。</p>

这雨可真是蹊跷。</p>

我沿着回廊走到池塘上的亭子里头，靠水的棋秤上还有半盘残棋，黑白杂列，不知道是什么人下到一半留在这儿了。下午我们还在这里喝过酒，有两个酒瓶子还在栏杆旁无人收拾。</p>

我随手摸出一瓶酒来，闻了闻，是百草酒。</p>

我对着外面黑沉沉的雨幕喝了半瓶子酒，无意间一转头，却看到回廊那头有个隐隐绰绰的白影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p>

我看到了她的时候，她也迈步朝我走了过来。</p>

“三七？你没睡啊？”</p>

“雨声太吵了，睡不着了。你呢？半夜不睡爬起来喝酒？”</p>

我笑笑，也递给她一瓶：“这次出来带的不多，快喝完了。尝尝吧，山野风味，口感挺清的。”</p>

她接了过来拔开塞子，深深嗅了一口酒香，然后仰头对着瓶喝了一大口。</p>

她坐过来，和我一起靠着栏杆，临风听雨，沁凉的雨丝落在脸上身上，我仰起头，闭上眼。</p>

脑子里什么也不想。</p>

“凤宜……”</p>

我就不想听她提这个，可是这事也不是我想不提就不提了。</p>

“嗯，我一见凤前辈就浑身不自在，你倒比我强。”我点头说：“我倒挺羡慕你的。”</p>

“羡慕我？”三七轻声说：“我倒很羡慕你。”</p>

“嗯？”</p>

“厌恶也罢，不喜欢也好，你总是能得到他的注意。他可从来不正眼看我……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三八，好多时候，我羡慕你，羡慕的要命。”</p>

一阵风吹过，我激灵灵打个寒噤。</p>

夜深，雨水……到底还是太冷。</p>

“三七，其实……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实在不会劝人，尤其是这种事。</p>

我自己都看不开，忘不掉，又凭什么来劝解她呢？</p>

大雨落在池塘里，荷叶和荷花被水淹没，看过去一片沉墨茫茫。</p>

“算了，不去想那些。”三七问我：“今天三六拜不成堂，我总觉得，以后恐怕会有变数。”</p>

“是吗？你卜过？”</p>

“不，我直觉是这样。”</p>

“直觉常不灵的……”我其实想说的是，我的直觉好的常不灵中，坏的总是非常灵验，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p>

“对了，你的盘丝洞还有空余地方？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间？”</p>

“那有什么问题，当然可以了。”不过：“你不陪三六了吗？”</p>

“她找到了书生，还要我在这里做什么。当然了，若是你也别有怀抱，那我可不去打扰你，我没那么不识趣。坏人好事，可是要遭恶报的。”</p>

“走吧走吧，回去睡吧。”我总觉得三七的话意有点怪，让我不大舒服。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我又说不上来。</p>

三七把我的酒瓶子也揣走了。走的时候她还轻飘飘的，很随意的说了句，不知道凤宜和敖子恒怎么样了。</p>

谁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不过这两个人联手，天下应该没什么地方去不得，也没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们。也许他们在找那个魔头，也许他们已经除恶锄奸了。</p>

我却没回去，一点睡意也没有，越喝酒我越精神。</p>

我纵身跃上凉亭，盘膝坐下。</p>

也有好几天没练功了，白白浪费了这样对我来说是大好天气的练功机会。</p>

我一边练功一边走神，半眯着眼，盯着黑暗中空无的一点出神。</p>

大概我真的老啦，老想起从前的事。</p>

第一次遇见三六和三七，也是那天，遇到凤宜……</p>

第一次遇见小道士，那时候可不会有谁想到，后来的一切，如此出人意料。</p>

小道士那时候很慌乱，一副想哭又强忍着的神情，很可爱。</p>

忽然刚才那个梦境里的情景又浮上来，小道士的脸，和那个李书生的脸，慢慢的，重叠在了一起。</p>

呸呸，别胡思乱想，他们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p>

我之所以会时时的想起来这个，大概是因为，三六和我的经历，某些部分相同。但是她能找到前世的恋人，并且今生有缘相守。我却不一样。</p>

我不会再找到他。</p>

而且，就算找到了，我们也不会在一起。</p>

突然又想喝酒。</p>

我有点警醒的想，我怎么越来越依靠这东西了？喝了酒的确有一阵子的轻盈晕陶的感觉。可是我不能真正喝醉，醉到什么都忘不了。</p>

在宋公庙躲雨那晚，我告诉李书生，有种酒，叫醉生梦死。</p>

那是一部电影里，两个沧桑的男人喝的酒。他们都有想忘记的事情，想忘记的人。一个在沙漠中过着荒凉的日子，一个漂泊不定，不知道心乡何处。</p>

我也许，真该给自己弄一坛那种酒喝喝看。</p>

后来我就排遣开所有杂念，全神入定。</p>

雨声，风声，池塘里的蛙鸣，其他的，包含在自然的玄妙中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