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阶前众壑深(1 / 2)

二月二,龙抬头。</p>

这一天的黄历上写着宜访亲会友,忌斋醮祭祀,但终日也不见阳气回升,惟有大雨倾盆、雷鸣阵阵。这场大雨从五天前就开始下,雨势浩荡绵延至今,竟是一点也没有要放晴的意思。</p>

广州城本就是一处风水绝佳之地,朱雀是南边的珠江,玄武是北边的越秀山,青龙白虎就是西江和东江两条水路。如这般东南西北四至之内为主城,这已经是千年不曾动摇的定则。</p>

然而苦于城中水网密布,连日的暴雨涨水反潦内城,已经有多处低洼地带传来水淹的消息,几处出入城的水门更是正被尽力拓宽,只求能多排出水患,再这么下去广州城就要被水淹了。</p>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p>

哦不对,应该说是被天然和尚巧妙预言到的大雨,江闻也只能感叹那句“大雨将至”的神异,若雨再这么下,广州城总有一天要漂到海里去,全城人都化为鱼鳖之食了。</p>

此时的江闻正带着徒弟们撑伞前行,踏过脚下泥泞不堪的悠长街道,挥开眼前濛濛漠漠的攀升水汽,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中心方向走着。</p>

不管天气怎么出乎意料的恶劣,誉满两广的骆老英雄金盆洗手大会,仍决计不会择期另办的,为了此事从天南海北赶来的武林人士,平日里自诩三百六十日见惯风刀霜剑,也不见得就怕了这种鬼天气。</p>

“走快点徒儿们,去晚了就赶不上热闹了。”</p>

江闻站在街角,终于望见了深宅大户的金刀骆府。</p>

那儿的门前已经高搭天棚三丈六,十二队额高而窄、眼大能转的醒狮队伍。伴随着锣鼓擂响,十二队舞狮人马抖擞开南拳架势,踏在桩阵上腾、挪、闪、扑,狮相活灵活现、引人注目。</p>

自古以来,广东醒狮被认为是驱邪避害的吉祥瑞物,有着些许傩戏的意味,每逢节庆或有重大活动,必有醒狮助兴,此风长盛不衰历代相传。</p>

只见醒狮们互不相让,正你争我赶地攀上数十人的“叠罗汉”,沿着五六层“人山”底层踏肩而上,开始争夺着盆中的水青z</p>

随着争斗白热化,外行人自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城中居民无视天降大雨也要围在府门前看热闹,纷纷品头论足哪头狮子能拔得头筹,又有谁能大放异彩。</p>

大雨虽然冰冷,却浇不灭围观的热情,骆府似乎巧妙利用这个法子,避免了今天沦于门前冷落、自娱自乐的危机。</p>

同时,对江湖人士而言,狮子动作中的“睁眼”“洗须”“舔身”“抖毛”看似憨态有趣,实则威猛刚劲,玩闹中隐约透露出的南派武学底蕴。这些骆家弟子的醒狮大显身手,已经足以震慑住想来惹是生非的人士,又显得含威而不露,确实是一个好点子。</p>

“师父,我们看一会儿再进去吧吧。”</p>

傅凝蝶不自禁被舞狮表演吸引住,此时打着伞小心翼翼生怕雨水弄脏新衣服,一边扯住江闻的衣角说道。</p>

“正好我也要等人。”</p>

江闻在街角停住脚步,带着徒弟避入了檐廊下面的酒家远远观望,“正好看看今天都来了什么人,可别让他们抢了咱的风头。”</p>

“嗯!”</p>

傅凝蝶对于出风头这件事十分认可,顿时连抱怨下雨都忘记了。</p>

今天不仅是傅凝蝶,就连平时穿着朴素的洪文定和小石头,今日也都穿着一身江闻特意定制的侠士服。</p>

和寻常江湖中人短衣顶笠的形象相反,三个徒弟腕护皮革、足蹬窄靴的模样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却看着整洁利落,英气勃发。这套衣服全作腰封紧束、玄衣窄袖的打扮,一眼可见的丝绸材质既具武者的风貌,又不失名门气质——这些都是江闻从后世京剧服装中吸取来的元素,就为了看上去不同凡响。</p>

人靠衣裳马靠鞍,骆府为了保持体面如此下功夫,江闻自然也不会毫无准备而来。</p>

前期铺垫宣扬了许久的好名声,再加上如今与众不同的气势外形,就是为了确保这第一次在江湖盛事中出场的武夷派,能够毋庸置疑地抢尽了风头,给这三个徒弟铺好路。</p>

但风头要怎么出,本身也是一个深奥的学问,在江闻眼中这跟走红毯的区别也不大。</p>

作为今天立志成名的毯星,如果江闻他们早早赶到场内,宣扬效果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武林人士哪里听说过什么“武夷派”,想必会被当成三流帮派,直接忽略过去了。</p>

这样出场机会只有一次,必须要把握好,否则人少势单的武夷派更大的可能是沦为背景板,后期只能混在人群里鼓掌叫好。</p>

因此江闻他们想出风头,就一定要在足够晚、却又不失礼数的时机到场。到那时候来的人也多了,朋友故旧也都进场了,才能妥善利用前段时间结识的武林人士,把名气一炮打响。</p>

此时骆府人来人往,唱名的人换了三批,嗓子都快冒烟了,往来的宾客还是络绎不绝,屡屡一有重量级嘉宾到场,就会引发阵阵轰动。</p>

时机在于等待,酒家门口观望踟蹰了一会儿后,江闻终于听见一個熟悉的名字。</p>

“报!兴汉帮范帮主,携高徒四人前来道贺!”</p>

只见须发乱糟糟的范兴汉对着四周拱手,虎背熊腰十分威风,很快领着四个同样身材的弟子,跨过门槛而去。</p>

兴汉丐帮在湖北那是赫赫有名,时任帮主范兴汉也是江湖有数的好手,即便江湖上武无第二、未必人人都佩服他的武功人品,但光凭这个帮主亲自远道而来的情份,武林人士们就不得不暗暗称奇。</p>

江湖上免不了有靠左脚踏右脚的地方,到场的宾客来头越大,所代表的情面就越大,送上的情面越大,主人公当日的派场也就越大,故此骆府弟子唱名再辛苦,也必须扯足了嗓子喊着,把今天东道主的气势宣扬出去。</p>

“报!铁胆庄周老英雄,携庄中弟子三十二人道贺!”</p>

随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威严老者开路,场内武林人士中又是一阵低呼。</p>

铁胆庄在西北的刀厂闻名遐迩,庄主周仲英又是纵横江湖已久的老前辈,早年刀法棍术所向披靡,年老之后练得一手例不虚发的铁胆,武林中人可谓是家喻户晓。</p>

更重要的是物以稀为贵,身处西北的周仲英亲自前来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老回回马守应病故之后,这位连清廷在西北都要敬重一二的武林实力派,正是真心实意想来共贺盛事。</p>

“报!青旗帮杨帮主,携门人三十六人来贺!”</p>

骆府之中的人群开始了窃窃私语,但蕴酿许久都没有惊呼声,显然是因为青旗帮的量级不如先前两个门派,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抵触。</p>

和前面两派相比,青旗帮崛起不过十几年,倚仗着内河漕运之便利广招门徒,短短时间势力就遍布了长江、黄河沿岸,风光一时无两,可惜自身根基不牢,又总有些不通江湖道义的举动,如今并不是很受欢迎。</p>

毕竟道上敢言规矩体统的,都是老成得利、占尽先机之人,这些渊源较长的门派面对着这种汹汹而来的后起之秀,哪怕身处自诩代代后浪推前浪的江湖,也不免要加以白眼与排斥。</p>

因而这场江湖盛会对于青旗帮来说,也是进一步融入武林的大好机会,今天的风头他们也是志在必得。</p>

只见随着唱名之声落下,瓢泼大雨中猛然浮现出一道丈余的旗影,狭长青旗迎着狂风飘舞如飞,耸立在视线朦胧的半空之中,不时发出阵阵铜铃之声。</p>

按说如此高的纛旗极易吃风,沾水更沉,常时怎么也得四五名汉子挽住绳索,从四边方位拉扯固定才能稳定举起,何况今天风雨如晖,本应更加沉潦难行。</p>

但此时这杆惊人的纛旗只靠一名铁塔般壮汉的双臂扛住,就稳稳地冒雨而来。青旗帮一行三十六人全都赤膊上身、皮肤黝黑、目光炯炯,已然将府外世界骇人风雨视若等闲,令人惊叹。</p>

“好大的气派!好大的面子!”</p>

江闻躲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江湖上果然人才辈出,居然能想出如此惊世骇俗的登场方式,既夸耀了武力又送来了门面,端的是堂皇大气。</p>

“师父,我也可以试试。”</p>

小石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铁塔般的黝黑壮汉经过——基于他一以贯之的粗糙审美,小石头显然对这种赤裸裸的力量表现出了难得的兴趣。</p>

“试什么试?当个搬砖小旋风吗?”</p>

江闻假装嗤之以鼻,实则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道自己就先订做一头铁犀牛,今天扛上门来作为贺礼了。</p>try{ggauto();} catch(ex){}

对于青旗帮,江闻其实也委托了关帝会的乞丐去打听过消息,知道面前这名铁塔般的帮主,江湖诨号就唤做“铁塔”,标准的人如其号。</p>

江闻向来笃信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青旗帮崛起于微末之间,十几年前据说只是一帮三峡到湖北的纤夫成立,帮名所谓的青旗,也指的是险滩行船时指挥方向的旗帜。青旗帮的老帮主早已隐退,两月前正式传位给眼前这名莽汉,此次胸怀扬名力威、别开生气的想法,做法果然也与众不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