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谌还没动作,那医婆就又将药箱放了下来,魏元谌眼底掠过一道阴影,以这医婆的心性,自然不会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良心发现要将糕点重新摆回去,定是又有别的思量。
顾明珠的目光落在那些摆放糕点的盘子上,她走过去将盘子拿起来对着光看了看,这盘子是甜白瓷,若是将它们拿去换些银钱,就能买更多的药渣。
不过也可能会引起崔家的注意,毕竟此事牵扯到祖坟失火,少了些糕点没什么,少了祭拜的器物,可能就要查问。
可惜了,本想为崔家积些福德,现在看来还是不妥当。
顾明珠摇摇头将盘子送到原处。
果然如他所料,魏元谌的目光更加冰冷,这医婆是想要连盘子都顺走,她拿起盘子之后,做贼一样向左右张望,大约是怕被崔家人抓住,这才颇为惋惜地住了手。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不想再站在这里看这个妇人,魏元谌准备掷出石子惊动那医婆,听到了响动这妇人必然会立即逃离。
魏元谌的石子还没弹出,站在周大小姐墓前的医婆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大步向坟茔旁走去。
一团东西在坟茔旁挣扎,因为它的毛发是黑色的,躲在暗处并不显眼,所以开始顾明珠并没有瞧见,直到它开始慢慢地移动,顾明珠才发现了端倪。
那是只通身纯黑的兔子,只有一个巴掌大小,见到有人前来,就挣扎着想要逃走,显然行动不便,跳了两步就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顾明珠仔细看过去,小兔子一条腿耷拉着,腿上的毛发也被烧焦,这是在火药爆开时受了伤。
失火处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兔子受了惊吓跑来这里躲藏。
能来到周如珺的坟茔旁,也算是她们之间的缘分。
顾明珠伸手将兔子抱到药箱旁,打开药箱拿出草药,现在给小兔子受伤的后腿简单做些处置,等回到家中她再仔细查看它的伤处。
做好了一切,顾明珠才重新将药箱背起来,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周如珺的坟茔,转身向来路走去。
出来了这么久,她也该回家了,否则被母亲发现就麻烦了。
医婆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魏元谌这才从林子里走出来。
“三……三爷……”阿九苦着脸,“这可怎么办?”好不容易有机会来祭拜一次,难道要回去将红豆糕再做一遍?
魏元谌没说话,阿九仗着胆子道:“要不然您就当做周大小姐显灵,唤来一个人替她吃了贡品。”
阿九说完忽然有种自豪的感觉,他怎么能想到这么好的借口。
他果然是个小机灵鬼!
魏元谌向前几步,站在了周如珺坟前,方才那医婆给兔子上药时,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五年前的那些过往。
虽然那医婆贪得无厌,却还算是心善,救下了躲藏在她坟冢旁的小兔子,她看到大约会高兴吧。
当年她深陷大牢中,被家中人舍弃,随时都可能会被定罪,却依旧跟着孙郎中派药,甚至为了大牢中的病患与狱卒争辩,这样的心性旁人难及。
可惜的是,那些红豆糕终究也只是在她坟前摆了片刻。
当年在长公主府宴席上,他避开人偷偷跑出来图一时清闲,在园子里看到了同样目的的她。
她带着丫鬟走过来,留下丫鬟在青石路边放风,自己找了块平整的寿山石坐在樱树下,在那一刻,原本笔直如松的身姿一下子软下来,没有了半点的雍容,她轻轻地用手捶打着肩膀,眉目舒展开来,是那般舒坦和慵懒。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看着那片片落下的樱花瓣,他猜测她会静静地欣赏这样的美景,她却从怀中拿出一块帕子顶在了头上,显然是怕花瓣留在她头发里,泄露了她的行踪。
可见这种事必然没有少做。
此情此景,让他没能忍住,不由地笑起来,好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定然要惊动她。
静坐了一会儿,她打开腰间的荷包,掏出只小巧的匣子。
这样的匣子他在母亲那里见过,里面会放些香膏等物,还有人放些随身的针线和饰品。
而她却施施然从中掏出了块糕点,然后翘着脚美滋滋地吃起来。
周学士之女,众人口中才貌双全的女子,不似画中人那般美得古板,而是这般的俏皮、鲜活。
想及自己此时偷看的行径,心中不由地有些异样,他长到这般年纪还从来没有盯着一个女眷如此看过。
她吃完了糕点,站起身准备离开,整理好衣裙,将头顶的帕子取下,却没瞧见裙摆上尚沾着一片花瓣。
怎好让她在人前露出半点端倪。
想到这里,他绕路而行,就在宴席的花园处,趁着给长公主请安的机会,袍袖一挥,让微风荡开了她的裙角,将那花瓣拂离了她衣衫。
她又变回人前那般的端正雍容了,没有半点瑕疵。
那一天他只觉得自己晕晕沉沉,从来没有那般迷糊过,一双眼睛低垂着不敢向女眷处张望,一双手无处安放,只得规规矩矩摆在身前,总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也异样起来。
又是忐忑又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回到家中,小厮目光落在他的头顶:“三爷头上沾了花瓣。”
粉嫩的樱花瓣,恍若她裙角的那片。
他只觉得耳梢忽然一热。
“咦,三爷耳朵怎么红了。”
他心中一慌,躲避开小厮的目光,匆匆忙忙地走出屋子,踏入清风之中,任风将那温热吹散。
如今想一想当年那青涩的举动有些可笑、难堪,却是他最美好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