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见到的是一片流动的黑色夜穹,有暗淡的星河流转。
星河间似乎飘飞着许多脂粉一般的光点——像是人间三月走在河边怀春的女子腮上的色彩一般。
然后是大片的流动的白出现在眼前。
那似乎是一个人,向着水下伸出手来。
于是南岛下意识地同样伸出手去,握住了那只手。
“哗啦。”
在那阵很是清脆的破水声之后,南岛才意识到,无论是那些黑色的夜穹,还是什么,都是静止的。
流动的是一湖清澈的水。
南岛趴在湖边,一面吐着那些呛着的水,一面看着四周。
那片黑色的夜穹之上的,不是暗淡的星河,而是许多缓缓旋转的,静止的孤岛漩涡。
远处有棵巨大的桃树,树冠安静地垂在夜穹之下,无数桃花正在缓缓飞着。
再下来,便是面前的这个脸上长着桃花的白衣男子,还有在他身后蔓延而去的,无数的清溪大河。
这片大地似乎有些风雨声,但是南岛并没有找到是哪里有风雨。
但也许正是那些风雨,才会让那么多的充盈的清溪大河出现在这片大地上?
南岛终于吐干净了肚子里的水,勉强坐了起来,回头看着这个大湖。
许多的溪河汇流而来,如同以这个大湖为节点一般,又在大湖的另一头重新分流而去。
远处似乎有片海。
然而那是很远很远的东西,所以南岛并不确定那到底是海,还是如自己身前这个东西一样,只是一口大湖而已。
“你想起来了吗?”
那个白衣男子的声音很是平静的在一旁响起。
南岛转回头来,看着他,他叫桃花,是一个与自己相生的人。
这样的东西不用想,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里。
那么自己要想什么?
南岛也是这样问的
“我要想什么?”
桃花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桃花招摇着,是绯红的,而不是鲜红的。
也许也是在思考着南岛应该想什么?
于是他决定从第一个问题开始。
“你是谁?”
南岛笑着说道:“我当然是南岛啊,难道还是北岛吗?”
桃花沉默了下来,轻声说道:“你不好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南岛回头看着那口将自己淹没了不知多久的大湖,缓缓说道:“这里是我的神海,我在这里,是因为我受了很重的上,只能将神魂在这里面蕴养着。”
桃花脸上最上层那一瓣桃花动了动。
南岛看着湖水中倒映的他的模样,觉得他应该是在很生动的挑着眉。
可惜他没有眉。
“我没有听到那些声音。”
这句话指的是南岛心中的想法在神海中的声音。
南岛平静的说道:“因为我没有去想。”
有些事情,他确实知道了结果了,但是他不知道原因。
也许那样事情并不愉快。
满是痛苦。
所以他没有去想。
桃花于是静静的站在湖边,什么也没有再说。
南岛坐了许久,终于从那种在大湖水下长久的压抑之中平复过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回头看着那些充盈的向着大湖而来的元气溪流与大河,开口问道:“那朵花谢了吗?”
桃花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在你沉睡的时候,我也被迫开始休息。”
南岛回头惊讶的看着桃花,问道:“为什么?”
桃花缓缓说道:“张....那一剑让你伤得太重,前所未有的重,倘若不是因为曾经有人在你神海藏了一些东西,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什么东西?”
桃花没有提及那一剑之人,南岛也没有。
只是这个问题桃花并没有回答,于是南岛低头解开衣襟,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有着半道残损的风雨道术,也许是被一剑刺破了,才会让那些风雨漏了出来,使得南岛哪怕离开了大湖,身上依旧湿哒哒的。
南岛终于知道自己最开始听见的那些风雨声从哪里来了。
这是从哪里来的东西?
他又是怎么那样巧妙的出现在心口这个位置?
南岛看着心口那依旧没有愈合的剑伤,有无数风雨正在环绕着,护住他的心脉。
那些曾经应该是搅乱人间安宁,带着肃杀意味的风雨,在此时却是有如温柔的春雨一般。
“这是谁留下的?”
桃花也许知道些什么,平静的说道:“那是白风雨的道术。”
“白风雨?”
桃花低下头,也许是在看着那帘风雨,也许是在看着南岛,南岛觉得自己很想把他脸上的那朵桃花摘下来,看看下面到底有没有长眼睛。
“前代青天道观主,过去百年天赋最高之人。卜算子是他的弟子。三月的时候,他在南衣城中。”
桃花说的很是简短。
于是南岛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样一道风雨出现在自己的心口了。
道门之人都这么闲的吗,天天去算别人的生死?
南岛低下头,看着自己心口剩下的那些风雨,那么这些风雨又会应到哪里呢?南岛没有再想,毕竟他对命运一窍不通。
合上了衣襟,在身后摸了摸,两柄剑仍在,只是似乎有些不对。
南岛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不知道哪个小天才,把长长的鹦鹉洲插在剑鞘里,因为鹦鹉洲太长,导致有半截剑身都露在外面,而刚刚好的桃花剑却是用破布包了起来。
看着这两柄古怪的意象之剑,南岛回头看向桃花,问道:“你干的?”
桃花平静的说道:“你说这样的话,等于在骂你自己是个蠢货。”
南岛耸了耸肩,沿着湖岸缓缓的走着,向着那些万千溪流汇聚的另一头而去。
“你去做什么?”桃花在身后问道。
“去看看那朵花谢了没有,你不是能够听到神海意识的声音吗?”
“你没想。”
“啊,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南岛一面走着,一面说着。
桃花站在原地,脸上桃花颤动着,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而后缓缓跟了上去。
二人沿着那些快要没过溪岸的元气溪流走去。
神海之中很是沉寂,夜穹极为渺远,像是一个弧盖一般笼罩着整片大地,那棵桃树上飞落的桃花便穿过了那些浮游的孤岛,向着遥远而去。
南岛还没有见过神海大地的尽头。
也在怀疑这里是否有尽头。
当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桃花的时候,这个白衣男子终于感知到了南岛神海意识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
南岛想了想,说道:“既然谷神不死,绵绵不绝而用之不勤,那想来是没有的。”
但没有边界是一件让人绝望的事。
有也是。
于是南岛没有再想这个问题。
二人不知走了过久。
这片大地似乎比南岛当初走的时候,又要宽广许多了。
也许是他的神魂受了伤,变弱变小了的原因。
“想来你应该也不知道我们沉睡了多久了。”
“是的,但是肯定不会被抛弃在大河里,然后让鱼咬死。”
“鱼还会咬人吗?”
南岛很是好奇。
“会啊,它们有些长着细密的牙齿,当你身上有鲜血溢出,它们便会寻着味,一窝蜂的涌上来,一点一点的啃噬着你的血肉,咬掉你的眼皮,吃掉你的嘴唇,再把你的舌头变成它们的舌头。”
桃花很是平静的说着让小孩子毛骨悚然的话。
但是南岛自然不是小孩子了。
他是个少年。
桃花于是接着说道:“有时候他还会说话。”
“什么话?”
桃花转头看着南岛,缓缓说道:“抱歉,师弟。”
南岛沉默了下来。他并不知道为什么桃花会突然提起这样的事情。
但他没有说话,于是桃花也没有再说下去。
二人终于停在了那处海边。
或者说,不能算海。
因为只有一层浅底。
像是有人喝了一碗汤,偏偏剩下最后那一层薄薄的油水留在了碗底一样。
南岛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最下层那些淤泥和一些落叶,也许还有贝壳?
但这又不是真正的海。
南岛这样想着的时候,便真的看到了贝壳之类的东西。
他面色古怪的向着海底走去。
走了很久才到达了那处海底,水很浅也很清,是那些清溪长河流过来的元气之水。
分明有那么多的溪水流了进来,为什么只汇聚了这么一点水?
南岛看着只能勉强到自己小腿的水面,弯下腰捡起了一枚在夜穹孤岛的微光下暗淡着的白色螺壳。
“这是什么?”
南岛下意识的转回头,却发现桃花没有跟上来,于是他很是大声的问道:“这~是~什~么?”
只是才始喊完,才想起来,桃花是能够听得到自己心声的。
果然有些蠢。
南岛这样想着。
而后桃花的声音平静的从海边传了过来。
“种子。”
“什么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