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刃想说的便是这个故事。
陈怀风自然也听过这个传闻,只是不知真假而已,毕竟青衣时代,与他们已经隔了大半个修行的历史了。
但陈怀风还是有些不解,说道:“我们又不是李缺一,未必能够看得那么透彻那么好。”
丛刃轻声说道:“我已经替人间剑宗选择了千年的路,后面的路,自然要交给你们来选,是好是坏,并不重要,人啊,与其想着家世千秋万代,不如想着自己活个千万年,这样反倒更实在一点。”
所以李缺一之后,函谷观再无观主,也再也没有在人间出现过。
这或许便是当年青衣所说的,李缺一的事。
往后如何,自然只与后人有关了。
陈怀风也听出了话里不正常的意味。
心中蓦然一惊,看着丛刃说道:“师父您这是在交代后事?”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丛刃在头上敲了一下。
陈怀风捂着头,这个前段日子在南衣城里格外嚣张的养生师兄此时却是委委屈屈的想着。
我都三十二了,您还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敲我的头,以后我娶不到媳妇怎么办?
丛刃自然不管陈怀风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好气的说道:“我只是告诉你们,你们也该自己走出来看看了。”
陈怀风放下了手,愣了愣,说道:“所以以后人间剑宗与南衣城的事您不管了?”
丛刃低头指着自己心口的那柄剑,平静地说道:“你知道这柄剑拔出来会怎么吗?”
陈怀风摇了摇头。
丛刃抬手画了个圈,缓缓说道:“以南衣城为中心,方圆百里,不会有活口留下。”
陈怀风怔在了那里。
丛刃静静地看着人间,轻声说道:“修行修行,修得越高,自然便是越孤独的,你总想着去人间看看,掺和掺和那些闲事,是很理想化的想法。你看一眼,人间便会慌张一眼,所以我已经有很多年不去看了。”
“人们总觉得,像我这样的人间大修,应当是极为自由的,其实相反,这片人间哺乳了我们,我们便不能只顾着自己去走。走得很高很高啊,其实是一件很不自由的事情。”
丛刃说着,轻声笑了起来。
“我以前也不能理解为什么青衣师祖上了崖,宁愿看着东海,也不愿看一眼人间。那时还总以为是人间大修往往无情。”
“但后来才知道,到了那种境界,有情无情,其实都不重要了。当你手中剑出鞘便有可能将人间带往不可预知的深渊的时候,时间一久,你甚至都会忘了怎样出剑。”
陈怀风沉默了很久,开口轻声说道:“但是青衣师祖最后还是出了一剑。”
只不过不是对着人间,而是对着天上。
二人一齐抬头看天。
从刃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的那柄剑,说道:“我最后自然也会出剑。”
“有人想要让我们这样的人出剑——大泽里的故事没有那么简单。”
丛刃轻声说着,拍了拍陈怀风的肩膀。
“看仔细一点,也许可以帮帮你老无所依的师父。”
“......”
如果不是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师父,陈怀风早就握着剑砸过去了。
丛刃最后看了一眼同归碑,转身向着墓山下走去。
“南衣城大阵是什么?”
陈怀风最后想起来了这个问题,看着丛刃的背影问道。
丛刃没有回答,只是在大片的墓碑旁站了很久,而后说道:“你还记得青牛五千言第三十一章吗?”
陈怀风沉默了很久,向着丛刃行了一礼,轻声说道:“我知道了,师父。”
这句话自然不是答案。
青牛五千言第三十一章是——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哀悲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所以丛刃并没有告诉陈怀风那是什么东西。
但这正是他的用意所在。
天下万般兵刃。
自然不是过往伤人最深。
而是乐伤人者伤人最深。
是以非不得已而用之。
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世人在使用的时候就会战战兢兢,克制自我。
而不至于使其沦为屠杀之器。
所以陈怀风也好,世人也好,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才能克制一切非有的欲望。
......
小少年胡芦一路向南追去,并没有追上丛刃,反倒是在河边看见了在那里坐着发呆的南岛。
“你看见我师父了吗?”
小胡芦气喘吁吁的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回过头来,才发胡芦怀里抱着的已经变成了他自己的剑。
南岛本想说没看见,突然想起了当初这小子刁难自己的事,晃悠着手里的酒壶,笑嘻嘻的说道:“你会喝酒吗?”
小少年胡芦愣了一愣,下意识的说道:“不会。”
南岛从护栏上跳了下来,嘿嘿一笑,说道:“不会啊,那我不告诉你。”
胡芦总觉着这一对话怎么这么耳熟,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家伙,这不正是当时自己的说的那些话的改编吗?
胡芦本想愤怒的说你这是可耻的剽窃。
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看着南岛很是诚恳的说道:“我现在可以学一下。”
南岛本想把酒壶递给胡芦,但是转头一想,这他妈人间剑宗的弟子,要是被自己带着学会了喝酒,鬼知道以后丛刃会不会找自己算账。
于是自顾自的喝着酒,从一旁走了过去,说道:“算了,不过我确实没看见。”
胡芦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向着城南而去。
南岛看着胡芦的背影,却突然想起来,胡芦刚刚说的要找谁?
丛刃?
丛刃回来了?
南岛愣了一愣,跟了上去,看着胡芦说道:“你怎么知道丛刃宗主回来了?”
胡芦看白痴一样看着南岛,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剑,说道:“我师父没回来,谁敢拿剑走人?”
“.......”南岛一想也对,又看着胡芦说道,“那你不是已经知道他回来了吗?还找啥?”
“师父他好像被人揍了,脑子有点不好使,说要去磨剑崖,结果往南走了。”
胡芦气喘吁吁的说着,然后又向前跑了去。
南岛站在那里用酒壶蹭着头。
谁把丛刃脑子打坏了?
难道是天下三剑之一的神河?
应该也只有他们这些人能够打坏丛刃的脑子吧。
南岛又坐回了河边胡思乱想着。
鼠鼠的小舟缓缓靠了过来,看着一脸沉思的南岛,好奇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南岛歪着头,有些迟疑的说道:“我刚刚好像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什么?”
南岛犹豫了很久,说道:“我听胡芦说丛刃宗主的脑袋好像被打得不正常了,可能已经神志不清了,胡芦现在正在满大街的找人呢!”
“?”鼠鼠睁大了眼睛,看着南岛说道,“你没开玩笑吧。”
“我也不知道啊,是他们剑宗的人自己说的,我觉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能就是神河干的。”
鼠鼠震惊的站在舟头。
“那咋办?”
南岛摊了摊手,说道:“我不道啊。”
......
大约半个时辰后。
整个南衣城的人都知道丛刃和神河打起来了,被打坏了脑袋,大概已经不行了,剑宗的人正在哭天喊地要死要活。
这个最终版本是丛刃自己听见的。
他人才刚刚走进南静坊。
便听见外面有人小声的议论着。
丛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想莫非我脑子真的被打坏了,已经不行了,先前的一切都只是临死前的幻觉?
丛刃带着满脑子问号走进了悬薜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