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p>
张茂则不用抬头，就知道肯定是官家又把奏劄掷于地上了，但这回赵祯愤怒的声音，还是紧随其后地传了出来：“自己畏敌怯懦，却将敢于跟辽人开战的忠勇将士，说成罪过，简直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p>
内外的侍从宫女，都是一惊，有的即刻拜下，有的愣了愣，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p>
实在是一向好脾气的官家，从来不对下人发火，如此震怒，是头一回。</p>
张茂则没有跪，匆匆上前，捡起那劄子，轻轻地放回案头，又一言不发地退了开去。</p>
在捡的过程中，他瞥了几眼，不出意外的发现，果然是要严惩狄青。</p>
此番提议定罪狄青，不可再开边衅的，是以新晋枢密副使赵稹为首的一众臣子。</p>
太平时期，张耆任枢密使，执掌国朝军事大权，已经显得勉强，战事爆发后，他这位幸进之辈，就几乎没有存在感了。</p>
张耆也是果断，干脆急流勇退，以年迈为由，上表请辞，刘娥三度挽回后，加尚书左仆射，封邓国公，出判许州。</p>
曹利用贬官，被内侍逼死，张耆退位让贤，颐养天年，昔日的两位枢密使，皆已卸任。</p>
而枢密副使陈尧咨资历未足，太后有意让刚毅笃正的老臣薛奎，担任枢密使一职。</p>
然薛奎以不精兵事推辞，最终朝廷便选了一位老资格的武臣，杨崇勋。</p>
杨崇勋是真宗的潜邸旧臣，久任军队职务，真宗称其质朴重信，可承重担，但实际上此人生性贪婪而浅陋，每次奏对，都喜欢高谈阔论，议论各国局势的同时，还中伤别人，因此不少人都惧怕他。</p>
这位担当节度使镇守各地时，更是派兵卒工匠雕制木偶，再涂上色彩，用船运到京城来卖，和后来高俅专门让禁军给他家中修庄园一样，都是以兵士为仆役，从中牟利。</p>
赵祯得知这些旧事后，就不喜欢这个人。</p>
不过雁门关外的交锋过后，战报回禀，杨崇勋大声叫好，扬言辽国势弱，不复当年雄威，待得大延琳于辽东起义，更是囔囔着辽国衰败，可复燕云。</p>
起初赵祯倒很期待，这位新任的枢密使能有一番见解，结果这位喊得最响，却始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策略，翻来覆去就是那些空洞之言。</p>
雄踞北方的辽国，总不会在他的夸夸其谈中一朝倾塌，赵祯很快对其失去了兴趣。</p>
但相比起来，杨崇勋至少是敢和辽人开战，另一位新晋的枢密副使赵稹，就实在可恨了。</p>
这位是标准的文臣，进士出身，历任地方，资历极深，当过御史，执掌过刑狱，除了不达民情外，倒也没什么缺漏，故而被太后选中，入了两府。</p>
民间近来有一个传闻，说赵稹私结太后婢女，暗通款曲，以便能得高位，诏命还未下达，婢女就抢先出宫报信，赵稹急问，是东头还是西头？</p>
东头就是中书门下，西头就是枢密院，赵稹自是盼着希望入中书，为参知政事，但后来还是进了枢密院，任枢密副使。</p>
而这件事也流传了出去，在京师里引为笑谈，为人所不齿。</p>
赵祯知道，大娘娘自从赐死了身边的婆婆后，就再也不会对婢女内侍委以信任，这个婢女报信的传闻是谣言，赵稹显然是得罪了人，这传得有鼻子有眼，专门坏其名声。</p>
不过此人竭力逢迎太后倒是不假，而有了这個恶名后，赵稹更对枢密院的公事极为上心，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烧到了狄青头上。</p>
雁门关一役，如果细究，确实有不合规矩的地方，哪怕监军杨怀敏被按住了，但回报的奏劄里，还是被赵稹抓着了把柄。</p>
由此这位枢密副使，一定要以枢密院的名义下令，给狄青定一个罪名，以防别的边将以此为荣，妄自挑衅，以获功勋，毁去宋辽两国来之不易的太平，让北地百姓重新陷于战火之中。</p>
对方越是言辞凿凿，冠冕堂皇，赵祯越觉得恶心。</p>
最关键的是，逢此大战时期，新晋的枢密正副使，居然都是这等无才无德之辈，却因为资序比其他更有能力的朝臣合适，硬生生被抬了上来。</p>
“资序！资序！倘若真的什么都要严格按照规制来办，朕早已及冠，大娘娘不早该还政了么？”</p>
天圣九年在即，他就要二十二岁了，及冠已经两年，却离亲政遥遥无期。</p>
如果说官员升迁要论资排辈，才显得公平，那现在官家迟迟不能亲政，除了范仲淹等臣子从礼法上入手，时不时地劝谏太后，其他人都三缄其口，生怕触怒了太后被贬官外放，又算什么？</p>
忠贞去了哪里？</p>
口口声声的大义又去了哪里？</p>
但相比起刚才的怒意训斥，这番抱怨，赵祯是不会诉诸于口的，哪怕身边都是亲信内侍，也要咽在肚子里。</p>
张茂则显然很懂主子，轻柔的动作也安抚着情绪，让赵祯很快平静下来。</p>
沉默片刻后，这位官家开口道：“夏公何时入宫？”</p>
张茂则回答：“还有半个时辰！”</p>
这说的是夏竦回京述职，昨日的朝会之上，这位经略相公将战事详细描述了一番，让众朝臣都有了更加直观的感受。</p>
赵祯想到此番捷报连连，更是擒获了李德明这等心腹大患，烦恼散去，不由地露出笑容：“献俘大典，实乃我朝盛事，当论功行赏，犒劳三军啊！”</p>
若论重要性，李德明只是一个地方政权的领袖，不如太祖太宗时期灭的那些国家，但自李继迁反宋起，党项李氏一直在边地兴风作浪，又得辽国庇护，有识之士都知道，西夏早晚是心腹大患，如今灭之，连酋首都被擒至京师，当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p>
所以李德明一入京师，就被妥善安置起来，太医轮流诊断，确定了此人是早年沙场征战留下的暗伤，加上多年的辛劳成疾，最近再被接连失败刺激，身体才支持不住。</p>
想要治好是没可能的，也没必要，但用珍稀药材吊着命，拖个一年半载，以太医院的水平是能办到的。</p>
这就够了。</p>
就算不能像前唐的颉利可汗那般，活捉到长安后，为大唐天子献舞，至少要让李德明在献俘大典上，能够有力气叩首谢罪，向国朝表明自己的悔恨之心。</p>
不过赵祯也听说，似乎太后那边准备将献俘大典往后挪一挪，与二月谒庙一同举行，向列祖列宗告慰，除此边地大患。</p>
如果那时宋军攻克兴灵，让河西之地重回中原怀抱，那就更是无上的荣光。</p>
后世的史书上，这是他为天子时的功绩，无可抹去，但终究不是亲政时的伟业，赵祯欣然之余，又难免有些遗憾。</p>
这般思忖着，内侍前来通禀，太后请官家往垂拱殿议事，赵祯起身，收拾心情。</p>
等到抵达殿内，安然坐下的，已是着绛纱袍，戴通天冠，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官家了。</p>
太后垂帘，坐于另一侧，母子俩齐平。</p>
一位位腰金曳紫的臣子，步履稳健，鱼贯而入。</p>
如今位列两府宰执的是，首相王曾、次相吕夷简、枢密使杨崇勋、参知政事薛奎、枢密副使陈尧咨、枢密副使赵稹。</p>
另有御史中丞晏殊、三司使王曙、权知开封府陈尧佐，虽非宰执，却也是朝堂重臣，可于殿内议事。</p>
以前的老人不必说，两位新面孔中，杨崇勋身材高大壮硕，亦是老当益壮之辈，但相比起来，刘平显得威风凛凛，年过半百，依旧能上阵冲杀，而这位就有些大腹便便，满脸富态之相。</p>
而年龄最大的其实是赵稹，在场的宰执都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唯独这位已是近七十岁高龄，但仪容庄重，须发还是半黑半白，看上去精神奕奕，极不好惹。</p>
年纪在这里，就是一大优势，赵祯心里厌恶，也不能对这种老臣冷眼相对，那是要逼死人的，唯有眼眸低垂，视线直接略过对方，落在对脾气的陈尧咨身上，这才觉得舒心了些。</p>
不舒服的不止赵祯一人，当群臣坐定，最后走进来的夏竦一副风尘仆仆，疲倦模样。</p>
他一方面是要展现自己此去西北的辛劳，另一方面这几日，也确实被府中的赃物案弄得焦头烂额。</p>
“秦顺儿是保不了了，与弥勒教扯上干系的古物不能交出，必须销毁！”</p>try{ggauto();} catch(ex){}
“只是证人太多，不好掩饰，不仅府内，府外还有人来往，那吕公孺在城外别院，与十八郎君交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