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p>
看着被一扫而空的桌案，和怒发冲冠的萧惠，别说刘六符，就连萧慈氏奴都垂着头，噤若寒蝉。</p>
“反了！反了！”</p>
实际上，萧惠不是没有考虑过，萧十四所率领的一部精锐，已然葬身于宋地，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后，依旧难以接受。</p>
他们怎么敢的？</p>
就不怕大辽数十万铁骑再度南下么？</p>
刘六符眼观鼻，鼻观心，反正是打定主意不主动开口的，萧慈氏奴毕竟是领头者，不得不低声道：“父亲，宋人一心求战，连那官宦监军都气势汹汹，对我们冷眼相待，显然是太后和小皇帝也拿定主意了，我们必须早做防范啊！”</p>
“我不信！”</p>
萧惠稍稍冷静下来，厉声道：“宋军的河北河东两路，并未集结重兵，如何北伐？”</p>
萧慈氏奴结合辽庭内部的分歧，做出推测：“宋人的边军如今聚于陕西一带，辎重粮草已备，想要北上河东，并不困难！至于三军未动，必然是宋廷也有主和臣子，主战臣子不愿主动撕毁盟约，予人口实，就等我大辽主动进攻，他们再作势反击，名正言顺！”</p>
顿了顿，萧慈氏奴苦声道：“宋人守城厉害，我大辽若是此番再受挫于那些雄城之下，该如何是好啊？”</p>
辽军攻城的能力确实不行，澶渊之战中，萧太后和辽帝率二十万铁骑一路南下，并非狂妄自大，实在是因为攻城屡屡受挫，连太后和皇帝擂鼓助威，都打不下关键的城池，举全国之力的大战，又不能就灰溜溜地滚回去，才被迫率领大军绕开各处城池，长驱直入，杀到澶州。</p>
宋人不愿意看到铁骑兵临京师，面临倾覆之危，辽人何尝不是孤军深入，骑虎难下？</p>
试想以契丹的贪婪，辽国若是真觉得自己占据上风，打下去肯定会赢，早就索取关南之地了，怎会只答应岁币，而不要任何土地？</p>
萧惠固然主战，但有一点也清楚，相比起当年萧太后在时，能借助宋人北伐的压力，调理各方矛盾，整合各族军力，现在辽国内部的凝聚力量是远不如前的，战力必然有所下滑，如果宋人反倒悍勇起来，准备一雪前耻的话……</p>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终于变得缓和，沉声问道：“萧十四所率的五百精骑，被多少宋人所灭？”</p>
萧慈氏奴一怔：“这……宋人没说……”</p>
萧惠冷冷地看了一眼这个儿子，再转向刘六符：“你说！”</p>
刘六符从泥雕木塑的状态中恢复，拱手道：“禀将军，下官不知具体人数，但依狄经略之言，人数必然不多！”</p>
萧惠沉声道：“为何？”</p>
刘六符道：“狄经略一口咬定，萧十四部为盗匪，是被巡逻的宋军所灭，试问边关巡逻的能有多少人手？总不能出动大军，那便是明显的把柄了，狄经略绝不会犯这等错误！”</p>
“他不会犯错……他不会犯错……那是本将军错了？”</p>
萧惠闻言大怒：“巡逻的宋军，能灭萧十四率领的五百精骑？那宋人还不得反了天了！”</p>
刘六符垂下头去，掩饰住眼中闪过的讥诮之色。</p>
你真以为自己的军队那么强啊，都给宋人堆京观了，怎么不囔囔着要报复，只敢在手下面前狂怒？</p>
当然心中讥讽归讥讽，问都问到自己了，刘六符还是给出建议：“将军容禀，宋人到底是如何围攻萧十四部的，还是派出谍细了解清楚为好，用兵之策，必先计强弱虚实，知彼知已，以图万全！”</p>
平日里，契丹贵族把持着辽国的绝对权力，汉人虽然也能通过科举入仕，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甚至位列宰执，可仅仅是摆设，唯独到了关键时刻，契丹贵族还是愿意向汉人臣子请教的，这也是以张俭为首的汉臣，对于大辽有归附感的原因。</p>
瞧，大事上我们还是能提出建议的！</p>
此时同理，萧惠在这个关头，反倒愿意相信刘六符的判断，微微点头：“好！这件事你去办，那些人……该用就用！”</p>
“下官明白！”</p>
刘六符躬身领命，退了出去。</p>
萧惠看着他消失在帐外，立刻转向儿子，沉声道：“刘六符在宋人堡寨里，有没有和宋人官员暗中往来的迹象？”</p>
萧慈氏奴一怔：“父亲？”</p>
“这些汉人，与我们契丹终究不是一条心，不可不防啊！”</p>
萧惠冷冷地道：“你只管回答我，有没有？”</p>
萧慈氏奴仔细想了想：“孩儿不懂汉话，倒是听不出来两人有没有勾结，但瞧着，刘六符还是忠心的……”</p>
“这段时日，刘六符与宋人往来最多，最方便传递消息，但如果不是他，营中肯定有别的探子，不然的话，萧十四即便败了，也不可能全军覆没！”</p>
萧惠虽然对于宋辽之间的绝对强弱，已经有了些动摇，却始终不相信，萧十四会被一群巡逻的宋军所败，除了斥候外，主力没一個逃回来！</p>
“非战之罪！定是非战之罪！我倒要看看，宋人派出了哪位名将巡逻，到底动用了多少人马！”</p>
……</p>
“此番失利，萧将军要严查，你可听明白了？”</p>
一处偏僻的帐篷里，刘六符背负双手，面前是一位看似寻常的契丹士兵。</p>
然而这个士兵一开口，发出的正是“宿住”的声音：“禀刘军议，小的明白了，定会查明宋军是何人为将，率领多少人马，伏击了萧十四将军！”</p>
刘六符道：“需多久？”</p>
“宿住”稍作沉吟：“详细消息，三日之内！”</p>
刘六符皱起眉头，不容置疑地道：“将军等不了那么久，最迟明晚，你要将消息带回来，明白了没有？”</p>
“宿住”抿了抿嘴，抱拳道：“属下定竭尽全力，报效大辽！”</p>
“去吧！”</p>
刘六符目光略显古怪地扫了他一眼，摆了摆手。</p>
之前跟这些谍探对话时，身为辽庭官员，他还是有一股神气的，但经历过这些事情后，也显得意兴阑珊了。</p>
被契丹贵族呼来喝去，挨打挨骂，再到一群见不得光的谍细面前摆威风，不会表现出自己多能耐，而会愈发凸显出自身的可悲！</p>
相比起刘六符的想法，“宿住”退出帐外，却忍不住握了握拳头，眼中浮现出振奋之色。</p>
终于！</p>
他们的能力和重要性，终于被辽人高层发现，在关键时刻予以信赖，交托重任了！</p>
“师父，伱当年瞧不上我，甚至更看重那畸女，现在如何？真正带领‘金刚会’蒸蒸日上的，终究是我啊！”</p>
兴奋归兴奋，“宿住”没有着急，依旧在辽营内部调查了一番，仔细了解葬身于宋地的萧十四，平日里在军中有何威望后，才策马往恒山而去。</p>
自从一个个关键成员被捕，“金刚会”被迫撤离京师，其后初代首领宝神奴又被捕，他们再也不敢回去后，“宿住”就选择了全新的据点，其中隐藏最深的，正位于恒山之中。</p>
不得不说，论及眼光，他还是相当精准的，此处不仅是宋辽边境，想要去往西夏也很方便，当真是战略要地。</p>
当“宿住”来到山脚处，很快碰到了巡逻的人手，只是看着那仅仅三个人组成的防线，他眉头暗皱，脸色又沉了下去。</p>
不能怪这些手下，当一路进入深山，来到村寨中，所见到的，也只有数百道忙忙碌碌的身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