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林，我们找到三位有嫌疑的吏胥了！”</p>
离开牢狱，路上正遇见吕安道，将进展讲了一遍。</p>
狄进正色聆听。</p>
根据之前的分析，如果府衙里面，有人趁着陈尧咨审讯的过程中，暗中给娄彦先传递消息，让他交代出太后准备谋害官家生母的大案，这个人不太会是被利诱的，十之八九是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中，受了威逼，不得不冒着天大的风险做这件事。</p>
所以陈尧咨让吕安道调查，所有接触过娄彦先的人员中，近段时间有没有表现出异状的，毕竟遭到威胁，表现在平时日，往往会魂不守舍，心不在焉，身边的人是能有所察觉的。</p>
狄进原本认同这个查案思路，可方才娄彦先大受刺激后的反应，又让他隐隐察觉到，或许还有别的可能。</p>
但他依旧认真地听了一遍吕安道的讲述，末了将关键点提炼出来：“一人叫柳言，点检文字，是积年书办，文笔干练，然近来连连犯错，甚至写废了一卷文轴，不过他在对娄彦先的审讯中，主动回避了几次；”</p>
“一人叫李江，接替其父为杂事，入府三载，往日里倒还勤快，很得人缘，近来却常常不见踪迹，偏偏审问娄彦先的时候，他回回都出现……”</p>
“最后一人就是仵作田缺，这位我还记得，此前的刘氏一案，就是此人草草验尸，增加了破案的难度，后来红伞验尸，他的表现也不如从其他县衙调来的仵作，如今还是消极怠工……”</p>
吕安道点头：“正是这三人！”</p>
狄进道：“安道兄以为，这三人嫌疑谁最大？”</p>
吕安道确实有了偏向：“我更怀疑柳言，此人有转官之望，且一直为之努力，兢兢业业，若非有巨大变数，不该频频出错……”</p>
狄进微微颔首。</p>
唐朝之前，官和吏其实是没什么大区别的，如《陌上桑》里面，讲述汉代官人升迁，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许多士人都是会从没有品级的吏做起，积累功劳，通过入流，正式为官，能臣干吏，为将为相。</p>
从唐朝开始，官和吏逐渐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阶层，到了宋太宗时期，中书门下的一位吏参加科举，高中进士，结果赵光义知道后，将那位考中的吏追夺功名，让他回归原本的职位，并且正式下令，严禁胥吏参加科举。</p>
不过在宋朝，吏胥是可以通过考试和功绩，转为官员的，哪怕名额很少，但也是一条上升之路，到了明清，这条路也被彻底堵死，一天是吏胥，一辈子都是吏胥，甚至儿子孙子也是吏胥，真成吏胥世家了。</p>
而现在三個嫌疑人里面，柳言最想进步，又有进步的能力，突然连基本工作都做不好，确实不合常理。</p>
正在这时，又有一人匆匆来到吕安道身后，在耳边低语了一番。</p>
吕安道听了后，身体一震：“有新的发现了，柳言家中幼子，已失踪月余，恐被乞儿帮的贼人掳走！”</p>
狄进脸色沉下：“多大的孩子？”</p>
“七岁！柳言有三子，前两子一个夭折，一个病逝，如今这个可谓老来得子，没想到……”</p>
吕安道说到这里，咬牙切齿：“乞儿帮就会对妇孺下手，这群天杀的贼子，何时才能将他们统统扫灭！”</p>
狄进默然片刻，轻叹道：“既如此，让柳书办过来吧！”</p>
在两名衙役的左右看护下，一位相貌儒雅清瘦的男子走了过来，四十多岁的年纪，气质不似衙门的吏胥，更像是书院里的讲学。</p>
只是此时的柳言，迎着狄进和吕安道的注视，眼神明显有些躲闪，拱手一礼：“见过吕推官！见过狄省元！”</p>
吕安道开门见山：“柳书办，令郎可曾寻回？”</p>
柳言身躯一颤，想要压抑住感情，眼眶却当即红了：“没……没有……”</p>
吕安道叹了口气：“柳书办，你糊涂啊，乞儿帮是不是让你给娄彦先带句话，便承诺把孩子还给你，那帮贼人能信么？他们可有实现承诺？”</p>
柳言面色剧变，连连摇头：“不！不！我恨不得那贼首凌迟于市，受尽酷刑而死，岂会为他们传话？我绝对没有做这样的事情！”</p>
吕安道紧紧地盯着他：“是么？”</p>
狄进开口：“令郎是元月前后丢的，那时贼首已经被抓，你为何不通报府衙，审问贼首时，试图找到寻回孩子的办法呢？”</p>
柳言苦声：“那恶贼无论怎么打，都是不开口，我便是将此事问了，他又岂会告知？肯定是一番嘲弄！”</p>
狄进道：“很冷静的判断，但丢了孩子的父亲，往往不会这般冷静……”</p>
吕安道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你当时应该焦急万分，先通报衙门，哪怕是一线希望，也要紧紧抓住，怎会想得这般清楚？”</p>
“我已经丢了孩子，岂能再累及老父老母，妻子女儿？”柳言凄然拜下：“我在衙门当了二十年差，自知律法对我等小吏向来是无情的，绝不敢为贼人办事，更不敢传那等胡言乱语，累及全家啊！”</p>
这般情真意切的悲戚之声，让吕安道为之动容：“也罢！你先下去吧！”</p>
衙役将柳言带下去，吕安道皱起眉头：“仕林，伱觉得此人说的是真话么？”</p>
狄进道：“从柳言刻意回避对娄彦先的审讯，我目前倾向于，他受到了乞儿帮的威逼，却最终没有答应。”</p>
吕安道也有这种感觉：“乞儿帮绑架了柳言的独子，威逼他传话，但柳言终究不敢做这等事情，却也不敢禀告，生怕牵扯其中……”</p>
狄进道：“他是积年老吏，知道这种事的危害，哪怕报官了，难免也会受到牵连，所以在衙门里没有声张，反倒是主动避开审讯，可孩子丢失的心绪激荡，还是在办事时频频出错。”</p>
吕安道点了点头：“倘若真是如此，倒是好的，柳言已经丢了儿子，不该再让他蒙受不白的冤情……带下一位吧！”</p>
第一位嫌疑人的问话暂时告一段落，第二位嫌疑人杂事李江，很快又被带了过来。</p>
这位迈着小碎步，眼神游离，倒是一副标准的油嘴滑舌，媚上欺下的小吏气质。</p>
依旧是吕安道率先发问：“李江，你近来不当班，时常不见踪迹，是去做什么了？”</p>
李江点头哈腰：“吕推官教训的是，俺近来是有些懒惰……”</p>
吕安道声音一冷：“你可不懒啊！每次审问娄彦先时，不都凑上来，忙前忙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