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在湖。”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被写在薄薄的桑纸上,安柠看过之后将桑纸在桌上的蜡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我要出去一趟。”她静静说道,从她的表情上觉察不到任何东西,但是语气却格外的坚决。
一个侍女站在下角,点头应是,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问道:“可夫人,账册明天就要做好的啊。”
安柠顶着沉重的发髻扶了一下额头:“让葛生做吧。”
“什么?”侍女惊道:“少爷他才十岁啊,夫人你太难为他了吧。”
“十岁已经不小了。”安柠点头确认道,然后从桌中翻出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在桌上,随即站起。
“这一片马上要不太平了。”安柠淡淡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这一趟要走多久,但是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们都呆在山庄里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侍女听出了她语气的郑重,点头应是。
“知道了,夫人。”
……
……
“什么?”葛生不敢相信梨花说的话。
明明像往常一样准时起床,自己去厨房给自己冲了一杯麦片粥,然后准备去院子里练一下太平拳的时候,就被梨花告知安柠妈妈早上有急事出去了,不用给她准备早餐,同时今年的账册就交给他处理了。
“是的。”梨花重重点头:“夫人说少爷你差不多该历练一下了,所以特意给你出个题目考验一下。”
葛生苦着脸接过那本厚厚的账册,然后随口问了一下:“什么时候搞完?”
梨花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实情:“今天晚上。”
“我想死。”葛生痛不欲生。
“但是少爷你要好好生活下去。”梨花拍拍他的肩认真说道:“这是老爷的遗愿。”
“嗯嗯。”葛生再次谨记了自己名字的含义,突然灵机一动:“找人帮忙可以吗?”
“这个……”梨花想了想:“夫人并没有说不可以。”
“但是,方圆十里内就没有一个能算账的先生啊。”
“那是你不知道而已。”葛生神秘笑道,然后一把拿起账册扬了扬:“我下山一趟,先给我找本没看过的书。”
“是。”梨花皱着眉头盘算着还有哪本书少爷没有拿出去过。
“还有,中午我不回来吃饭了。”葛生回头补充道。
……
……
葛生带着两本书和一本账册沿着下山的路走了三四里,便来到了那座大湖旁边,原本这里不应该有人居住,只是此时却有一座洁白的冰屋伫立在湖边。
葛生对这里早已经是驾轻就熟,沿着地上标好的记号,沿着一个弯弯曲曲的曲线走进了冰屋。
一个白衣的少女正坐在那里,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然后抬指在空中写道。
“不是明天?”
“呃。”葛生有点不好意思,只好将账册放在了屋中的冰桌上:“请小九你帮点忙。”
那个被称为小九的少女其实介于少女与女童之间,身上的白裙明显已经有点小了,但仍然没有更换的征兆,她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认真翻看着那本账册,过了好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喜极差点而泣的男孩简直想抱住她转上两圈再狠狠亲上一口,可是看到她淡淡微冷的神色,想想了还是作罢,正这样想着,却见小女孩认真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洁白如玉的小手,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一副你懂得的神色。
葛生叹了口气,从怀中把那本包得严严实实的《兰叶轶事》递了给她:“这是第二百四十四本了吧,我家的书都快被你看一半了。”
“还有一半。”那个小九并没有说一句话,而是简单的用左手在空中飞快写道,可是道理却讲得很清楚。
“是了是了。”葛生又好气又好笑地点头:“先看先算?”
小九没有回答,但是已经将册子拆开,分出一半递给了葛生。
葛生苦笑着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捆算筹同样拆开递给小九一半,小九接过之后,册子翻开,一溜的算筹摆开,左手翻页记录,右手摆弄算筹,一时间手指运转如飞,一串串数字被填写在册子的边角。
“真不愧是小九啊。”葛生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自己也同样翻开册子,将算筹摆在了熟悉的位置,开始演算起来。
那本册子是整个凤眠山庄今年下半年的账簿,周遭佃户的田税,各家向凤眠山庄借贷的款项,甚至包括山庄自己半年来的进项花销,都记录在这本薄薄的账单里。
而眼前他和小九所要做的,就是把一切汇总起来,整理出一份收支严谨的报单出来。
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做起来更复杂。
田税多半是实物,稻黍稷麦菽,棉麻葛毛丝,这些收在库里,要厘清数目,更要折算货币。
这已经是麻烦无比的一件事情,但是和借贷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借贷可不止是现款,东家少布,西家缺药,南家欠钱,北家乏粮,而乡里乡亲的,之间往往又有数不清的人情债,互相偿还,债券转移这样的事情也不乏发生,要分辨出哪些还清,哪些没有,欠多少钱,差多少物,乌七八糟地让做几十年帐的老账房都头晕脑胀。
至于最后的进项花销,倒一点都不难,就是繁。
一尺布,一斗米,胭脂水粉,糖糕蜜饯,零碎的花销丫鬟长工都要记在这里,而你却要把它们一笔一笔给结算起来,不算错已经是千恩万谢,想算完不死也要脱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