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理解……明明只是弱者的你,明明被夺去一切的你,居然还有心思去想着别人。”
“我不能理解,即便你的面容因伤痛而扭曲,我却仿佛还看得见你的嘴角上扬。”
“不能理解,不能理解……被夺走一切有这么好笑吗?而且不是对别人——我这么认为,你还是在对自己笑。”
“不能理解……我在这里见过的其他人,残缺的四肢、空洞的眼神、死去的思想,等等这些,它们是死神对笑容的启示,在这没有希望透进的深黑之地,不应该有人能笑着活下去。”
“对,不应该的,哪怕是那个曾给这里带去死与生的希望的恶魔,他也早已被拉下冷血的深渊。”
“所以到底为什么,你可以?”
“我最害怕也最憎恨的,就是你这种笑着的弱者。”
“过去的皇帝,他们用严酷的手段镇压人民,就是让他们畏惧。因为畏惧,所以难以反抗。”
“而现在,’现实’便是那独裁者,你便是那理应受压迫的人民,他要你畏惧、要你屈服,你却不被打败,对,那样子你已经不会被任何东西打败了。”
“无论希望是多么渺小不可见,我——绝望,最害怕你这种人。”
“咳……啊……”
好像做了个相当漫长的梦。
先是双眼感到黏糊糊的感觉,接着神经的主导权逐渐回到他的意识。身体——大臂、小臂、手掌、指尖,然后是胸部、腹部、臀部,再到大腿、小腿、脚掌——
力量……正在逐渐回来。
奇怪。
酸痛感、刺痛感,就像是随着粘稠的时间而老化,全都正在变得模糊不清。
身体自己恢复了——
那自己到底睡了多长时间——不,比起那个,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啊……”
在睁开眼睛前先试着挣扎了一下,突然间敏锐地发觉有气息在接近,一股十分柔和、甚至柔和到脆弱的气息——
然后,一股丝绸般的纤细笼住了他的手掌:
“没事的,没事的……”
“……?”
就像是……母亲哄睡孩子一般的温柔——如果不是他认得那个声音的话。
啊……太好了,她没事啊。
“医生,他……好像做噩梦了。”
“这里呆久了就十分正常。你就这样继续握着他的手好了,如果不想他摔到地上的话。”
“他的身体……还好吗?”
“你们都是些怪东西,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有担心别人的闲心。”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医生。”
“……他的伤势已经在好转了,应该差不多已经到了可以自由活动的地步。嘛,不过,一切还是得看实际。”
“感激不尽……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有什么,这在深坑里都算家常便饭了。”
伤势恢复了。
感觉……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他睁开眼睛,勉强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光线里他直直望着一张覆盖黑尘的脸——
……在发光,她的眼睛。
“……早。”
“啊——你醒了!等一下,我去找医生过来!”
她像是先吓了一跳,然后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之情,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真乱来啊……简直和那个家伙一样。
说起来,她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真是个厉害的人啊,明明之前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呢。
“唔……”
他坐直了身体——比想象中要轻松,然后试着活动一下筋骨,嗯,没有大碍,但是咯咯作响的……到底已经在这里多久了?
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这里——啊,煌龙,怎么自己先坐起来了啊!”
“不——那个,我没什么事……”
是啊,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明明感受到那是致命伤——而现在却又几乎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是吗?那就好……啊,医生,真的谢谢您——”
“……感谢的话不必说第二次。而且,我也单纯只是救助了他的肉体。”他听到监狱的门被关上了。跟随在文琪身后的,是一个披着土色斗篷的身影,他只认得出那双发光的眼睛——
“你是——”
“煌龙!是他把你救回来的哦,跟他说声谢谢吧——”
“……那是他愿意。”
“呜……怎么这样……”
少女摆出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诺暝天望了她几眼,然后又把锐利的视线移回男人身上:
“为什么救我……欧阳皈那家伙没有让你们把我们斩草除根吗……?”
“……他给我好处。给我你给不了的好处,让我保证你活着。”
“……只是我。”
“对,只是你。”
“那她呢……?”
他用视线示意一旁的女孩,她却只是将视线移到一边:
“没事的,我……煌龙,那时候你能来救我,我已经……无以为报了。我的话其实怎么样都好……”
“……又来了。”诺暝天摇摇头,像是显得很不耐烦。
“如果又是哨戒所的事情,你真的没必要在意。”
但自己一厢情愿有解决得了什么问题呢?到头来我还是太过以自我为中心。
“不——那个,我的意思是……”他望向对方的眼睛,而很幸运她也正把视线投过来:
“真的,你应该作为自己活着。”
“我是……知道的。”
“……你不知道!如果还是想着自己无谓地死掉也没什么的话,你根本没明白。”
“……!”
“……我能先插个嘴吗?”
医生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虽然你说得没什么问题,但你也就半斤八两。”
“什——”
“——否则你就不会被扔到这里来了,因为你只是想着牺牲自己。”
“……我会出去。”
“不可能。”
“那我更要试试。”
“就凭你现在的身体?”
“我听说欧阳皈就曾逃离过这里!”
“但你还有’希望’。”
“什——”
“……而不像他,连命都无所谓直至已经超越了死亡。”
他沉默着,就像是在数墙上干瘪的虫壳。
“……对不起,但我是真心的。”诺暝天说着低下头,他承认此刻他的无力。
“煌龙……”
“希望……您能教我出去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