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鸟远走,旅人终于在黎明前的黑暗倒下了——虽说那是个不知是否能到来的黎明。他的遗言没有人去铭记。
……
“唔——呃……!?”诺暝天支吾着却挤不出半个字,他僵硬地凝视着鲜血从伤口涌出,随着他胸膛里愈发微弱的脉搏,如狂风猛掠之后的水面,由狂乱逐渐走向平静,又即将要走向这一刻的永眠。之前他难道还无知到自以为能体会这样的感觉吗?直到今天……
到底过了多久呢?明明自己不可能在受了这种伤之后撑多久,他还是感觉仿佛已经过去一个世纪。然后,他才能说服自己接受正在发生的事情——
“谢谢你啊……然后去死吧,‘暝天‘~”
一瞬间身体被求生本能占据。流钢……救命的伽流太,如果他的身上带着——哪怕只是一点——流金和流钢,哪怕仅仅只有一点流钢也好,否则的话,他根本无从重振旗鼓——
自己……是要死了吗?
这一刻,他才终于体会到这个从未意想过的事实。在那之前,就算再怎么说他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心底里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技术的——再怎么不济,他也有较为充足的自信能全身而退。他曾经想着:他可以把生命献给复仇,可以奉给战场,可以奉给所要守护的亲人,或者哪怕只是守护一个素未相识的人也罢,而绝对不该是今天这样——不该是今天这样……
“你在……咳呃……!你在做什么……白……澄空……”
不应该是这样,死在他深信的人手里……毫无意义地。
为什么——!
对死亡的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融汇而成的烈焰最后支撑着他的生命之火,在对方将刀猛地抽出时,他踉跄几步倒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把身体翻过来,眼球就如同被粘死一般。怎么会是你,不应该是你的——
“你在做什么……白澄空……!”
“啊……对了,我在做什么呢……?”面前的少女手握着沾染他鲜血的刀刃,带着那种空洞茫然的眼神。
“你被欧阳皈控制了……吗……求你……快点清醒过来……!”
啊……直到现在,直到胸膛被贯穿的现在,他依旧可以去原谅这个少女,原谅这个背叛了他的少女,这两个人一定曾经肮脏地纠缠在一起吧……“她”光是想着就忍不住发笑,当着困厄的少年的面。
“……真可怜啊。”
“什——”
“我说你啊,像条落水狗一样打挺……这副狼狈的样子可真可怜啊。”少女睥睨着这个无力反抗的青年,踏着高跟鞋若无其事地狠狠踩在他的右手上,毒蛇信子般的舌头舔舐着刀上缓缓滴落的殷红:
“真感人啊,因为‘感情深‘所以死前不肯瞑目吗?被自己所重视的人从后面,是从你自愿露出来的背后捅过来的哦~看看啊,把亲人抛下,把恩人抛下,这样‘义无反顾‘的你所要袒护的只是这样一种东西——”
“欧阳皈……难道你……把白澄空的身体——”
“诶,都快落幕了不是吗,在你认清守护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之前,我来让你死得更安心一点吧……”说着,“白澄空”俯下身子凑近了诺暝天的耳畔,后者发狂般想要抓住他,无意义地挣扎着的手却早已没了力气。
“多亏你的配合一切才进展得这么顺利……毕竟劳有所得嘛,我就支付你应得的报偿好了。”说着,她把一个染红的包裹扔在他的头旁,圆滚滚的包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三国演义》中吕布扔给董卓的那个包裹——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多谢你啦~这下子多拉贡家的虫子!终于!就收拾得一个不剩了!”
“你说什——!”
“哈哈,别急!”“她”一脚踩在诺暝天的肚腹上,让他痛得没有力气再说话,然后摇着头晃着脑打量这个在他眼里虫豸一般的东西,他毕竟也只是个会被尘俗羁绊的“普通人”罢了,真令人失望。
唉,太令人失望了。
“……”
“不要太为自己的疏忽而自责哦~毕竟这个叫‘白澄空‘的女孩,从三年前就死了……所以我可是比你更清楚,这条母狗的一切一切——”
“……”
怒火在泪与思绪之前便已经枯竭了。世界在眼前定格,然后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就如视频的像素在逐渐降低,一切都逐渐变得模糊难辨了。
结……束了吗……
怎么可以——
“不过呢,放心~放心呐,我的剧本还没排到你退场的时候呢,我会让你体会比死亡更痛苦的屈辱与绝望——”
他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他便堕入死寂的黑暗中。
……
“真是没趣啊……虽然离真正死透还有一段时间,果然还是找不回义龙那样的尽兴了。”“白澄空”啧着嘴摇摇头,歪着咧向一边的嘴,然后蹲下身子来在那具已经几乎不动的躯体的两处伤口上轻拍两下,流血便慢慢止住了——虽然青年的脸已经快要没了血色。
“那么,接下来就是——”
“她”正准备做下一步动作,从衣服里抽出一个结晶状的锥体,突然猛地把头抬起,然后整个人往后蛙跳而去——正好躲过一个冲破音障的白色光球。还没等他落地,原本在他左侧的那堵墙壁便被轰然粉碎。
“……星爆术。邱魁那家伙,还活着……?”“白澄空”在心中快速盘算着,既然现在的“她”对付那个已经受了致命伤的煅魂师简直绰绰有余,那么“她”所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尽兴罢了,毕竟这已经是他的一个弃子——
“……从他身上,滚开……!”
那一刻“她”应该确实是愣了一下的,因为那个在另一头和“她”对峙着的,只是一个满面尘灰的少女,一个有着不可思议的白发的少女——
“‘预知者‘……我应该这样称呼你吧?欢迎来到‘我的棋盘‘……嘛,该说这位美丽的小姐居然敢手无寸铁地闯到这里,着实是勇气可嘉啊……”
“欧阳皈……你把煌龙……!!”
“这个魔魂?诶呀,这家伙都已经失去意识了,咱就别藏着掖着了吧~这个魔魂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哦,不如说,‘魔魂‘本身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像他们看你一样,你也认为他们不过是随时可更新替换的‘物品‘,何必为了显得自己与众不同而这样矫揉造作呢~”
冷静……你只是想先击垮我的“从容”。
“欧阳皈……你现在的这具身体早就没有生命气息了,我早该在那时候就告诉他。”
“——!”
大笑着的“白澄空”突然愣住了,笑容从那张无瑕的脸上崩裂。或许是因为他的计划居然早就出了纰漏,或许是因为对这个女孩莫名其妙的话题转变感到迷惑?当然也可能她仅仅是在虚张声势——
但显而易见的,他搞不清楚这家伙在出什么牌了。
而对现在的文琪,虽然她的眼神在尽力表现出平静的光,她的内心却早已打成了一团。感受到煌龙的气息一下子异常地低下去后,她竭尽全力来到了这里,看到那个煌龙曾经拼上性命去营救的少女,正准备将一个结晶状的东西刺进他体内。然后几乎是想都没想,她耗费身上唯一一张驱魔咒朝那个女孩使出了星爆术,在这之前她甚至都没有自信能够成功施展出法术——虽然最后很遗憾没把握好这个唯一的进攻机会。
那么,现在的她就确实是“手无寸铁”了。那个人,那个披着别人的皮的欧阳皈一开始就猜出了自己的境况,那么比起力量,他看上去更有兴趣在心理上来击垮我的防线,这样子的话我反倒还有些拖延时间的筹码:只要她能够稳住自己的心绪摆出空城计……说不定就能打乱对方的阵势!那可是邱魁先生曾经教给她的保命之术。
当然,这不是也不可能是最终解决方案,她毕竟相比之下还是显得过于手无缚鸡之力了——但只要她能够拖足够长的时间,她留下的信标就能引导别的魔魂找来这里,只要他们还愿意接受她的召集。
但是啊……是的,她自己当然清楚,如果仅仅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她大可以一开始就直接逃命。
煌龙就是因为对方的“化妆”才中招了吗……可是,对方使用的是易容咒的话,魔魂压根就不能感觉到气息,而自己却是能实实在在地感觉到面前这个女孩身上的,那一股如刀子般刮刺着她骨髓的气息的……欧阳皈,那个毁灭了哨戒所的反魔魂,既是煌龙的仇敌,亦是她的仇敌。对上这种规格的敌人,很难相信煌龙还能麻痹大意到这种程度——
是啊……自己毕竟还是有着更强感知能力的“预知者”,而不管怎么说,感知能力相对较弱的煌龙是不会冒着风险把她一起带进来的。
比起龙更像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