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放衙时分。</P></p>
苏良刚走出御史台，便看到了曹佾的马车。</P></p>
他不由得大喜。</P></p>
没想到今晚便能见到柳七先生。</P></p>
“柳七先生愿意否？”苏良一上马车，便开口问道。</P></p>
曹佾笑着点了点头。</P></p>
“当我告知咱们欲聘他为百家学院夫子并讲述了你说的缘由后，他当即就激动得哽咽了……”</P></p>
苏良听完后，微微点头，这与他料想的几乎一致。</P></p>
柳永大半生都在仕途失意的路上，唯有词曲可自慰，然而又非主流。</P></p>
他心里其实也盼着自己的学识能够得到认可。</P></p>
这两日。</P></p>
苏良也听到了民间百姓对柳七的一些评价。</P></p>
在百姓口中，柳永品性无瑕，待人和善，乃是一位百年难出的填词大家。</P></p>
勾栏瓦舍的歌伎们，更是视柳永为友为师。</P></p>
在她们眼里，柳永就是汉末的曹子建、盛唐的李太白、白乐天。</P></p>
这不仅仅是因柳永的词曲养活了她们。</P></p>
而是柳永与歌伎交往，向来都是以君子之道相处，从未轻视过她们。</P></p>
哪像当下的一些文人们。</P></p>
一方面嫌弃她们出身卑贱，一方面又想着贪一夜之欢，或来一段露水情缘。</P></p>
这两日。</P></p>
长庆楼内，歌伎齐聚。</P></p>
柳永并没有驱赶她们，求新词者可能会婉拒，但探讨乐理者，柳永都会与之交流，无一丝轻视与怠慢。</P></p>
苏良愈发觉得，寻柳永做百家学院的夫子乃是寻对了。</P></p>
……</P></p>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黑。</P></p>
曹佾与苏良来到了长庆楼。</P></p>
二人走到大厅时，歌伎们都已散去。</P></p>
一名约十五六岁，身材甚是壮实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P></p>
“二位官人，我家先生已在二楼等候了！”</P></p>
“多谢郓哥儿了！”曹佾笑着说道。这个名为“郓哥儿”的少年，乃是柳永的书童。</P></p>
苏良也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与曹佾上了楼。</P></p>
稍倾。</P></p>
苏良刚走进屋内，便见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身材清瘦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P></p>
从其眉宇间便能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一位俊公子。</P></p>
“老朽柳永，参见国舅爷，苏……御史！”柳永郑重地拱手道。</P></p>
其有些激动，双手都微微颤抖。</P></p>
当下，柳永是民。</P></p>
而这两位，一位是贵不可言的国舅爷，一位是当朝最年轻的监察御史，前途无量。</P></p>
苏良也甚是兴奋。</P></p>
他连忙扶住柳永，道：“柳七先生，晚辈仰慕您已久，今日在此，没有御史也没有国舅爷，只有两个晚辈，您唤我二人景明、景休即可。”</P></p>
柳永看向苏良。</P></p>
“老朽着实没想到，我朝‘文可杀人，语可诛心’的台谏官苏景明，竟是……是一位如此儒雅的公子哥儿。”</P></p>
“民间乱传，不能当真，不能当真！”</P></p>
苏良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民间威名赫赫，还拥有了此等吓人的名头。</P></p>
“来来来，咱们坐下聊！”曹佾笑着招呼道。</P></p>
随即，三人便畅聊起来。</P></p>
从盛唐诗风聊到花间词派，从晏殊之词聊到民间词牌乐理……</P></p>
紧接着。</P></p>
苏良也道明了聘任柳永的目的。</P></p>
待百家学院建成之后，他并非是让柳永去教一些书生或孩童，而是要教那些市井中有天分的词工、乐人。</P></p>
教他们创作出一些展现民间生活、百姓喜闻乐见，有传唱度的词作。</P></p>
当过地方官的苏良非常清楚。</P></p>
对很多穷苦百姓而言，在满满一日的体力劳动过后，若能听上一首较为喜欢的词调，解乏效果不亚于喝上一壶好酒外加吃上一只烧鸡。</P></p>
这种感觉。</P></p>
是那些未曾了解过民间疾苦的士大夫官员永远都感受不到的。</P></p>
一个时辰后。</P></p>
苏良笑着说道：“柳七先生，吾二人欲在明日，持聘夫子之礼，在此向先生下聘夫子之书。待礼成之后，先生便可去我们安排的地方居住。”</P></p>
听到此话，柳永不由得站起身来。</P></p>
“使不得，使不得！我已年过花甲，即使做夫子也不宜如此大张旗鼓，免得让人笑话！”柳永婉拒道，他觉得苏良有些过于隆重了。</P></p>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P></p>
“柳七先生，吾行此举，原因有二。”</P></p>
“其一，先生之才，当得起此待遇。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P></p>
听到此话，柳永不由得有些泪目，从未有人如此盛赞过他的词作。</P></p>
“其二，先生也知百家学院不受诸多书生士子多喜，有些奇人可能因此不敢来，故想以先生为首例，以凤引凤！”</P></p>
柳永想了想，道：“老朽已然致仕，孑然一身，无所拖累，一切皆听二位安排。”</P></p>
……</P></p>
翌日，天大亮。</P></p>
长庆楼外，彩带飘摇。</P></p>
两列曹家家仆站于门外，数辆马车停于一旁，一看便知里面有重要事情发生。</P></p>
不多时，便有许多百姓围了过来。</P></p>
因这里是柳永的住处，很多歌伎也跟了过来。</P></p>
很快，有消息传出：</P></p>
“百家学院欲聘柳永为夫子，将在此举行聘师仪式。”</P></p>
一时间，一群群书生士子都朝着长庆楼涌来。</P></p>
众所周知。</P></p>
百家学院乃是当下的监察御史苏良逆全朝士大夫之意，欲建立的私学，本就争议极大。</P></p>
而柳永更是一个争议极大的人物。</P></p>
有人甚爱柳词，也有人将其当成淫词艳曲，认为其上不得台面。</P></p>
两种争议突然叠合在一起，争议就更大了！</P></p>
“这个苏景明，典型的就是青年得志，而今完全在作死！诸位试想一下，以后的百家学院，满是木匠、刻工、河工、艳词词工，那岂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聚集之处！”</P></p>
“唉！苏景明本仕途顺遂，依照他的能力与文采，以后定然有拜相之姿，而今做此等无稽之事，实属自毁名声。”</P></p>
“老夫觉得没什么！百家学院本就是私学，苏景明与国舅爷愿意出钱，想聘请谁就聘请谁，又没花朝廷的钱，有何错处？”</P></p>
“或许，苏御史和国舅爷只是因为喜欢柳七先生的词，愿意为其养老，我觉得这没什么，又不违大宋法令！”</P></p>
“苏御史，向来做事不同于寻常人，我觉得百家学院大有可为，未来定能给我们带来惊喜。”</P></p>
……</P></p>
一群书生士子在门外唾沫纷飞地讨论起来。</P></p>
一刻钟后。</P></p>
苏良、曹佾、柳永都出现在大厅内，苏良为此事专门请了半日假。</P></p>
不远处。</P></p>
站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他乃是曹家旁系族人，最擅长的便是礼仪之事。</P></p>
大宋向来讲究尊师重道。</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