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那些乡野流传的鬼怪故事也不会总发生在寂静深夜的荒郊野岭或无人栖住的废弃城堡里了。
据那批被妖精深眠旅馆收留的朽木妖就居住在这片森林里,虽然他们都是无害的异类,但外形着实恐怖诡异。若是在这样诡鬽幽异的夜里撞见了它们,受到的惊吓恐怕不会亚于在荒野中见到了饿狼、在古堡中遭遇了恶灵吧。
林格一边想,一边沿着蕾蒂西亚留下的痕迹寻找,由于头顶的树冠过于浓密,各种各样的叶子将空遮挡得密不透光,因此月色只在枝叶的缝隙间静谧流淌,林间则完全依靠原生菌植的微光照明,勉强为林格照亮了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
岩石和树干上攀附的发光苔藓与灌木丛里的荧光植物散发出微薄的星辉,为垂落的绿春藤、紫叶藤、吊钟花与卷曲的蕨类植物抹上了一层幽幽的幻光,满地的落叶被年轻饶鞋子踩得噼啪作响,更下一层的腐殖质凹陷淤积,犹如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往前走了大约十来分钟后,林格终于在一棵高大古老的春藤木下找到了蕾蒂西亚,那棵春藤木显然至少已有百年的历史了,无数攀附于枝头的绿春藤像深绿色的瀑布般垂落下来,在那些沐浴着微弱月华、状似蜷曲的细叶子后,便是血族少女的身影,不过她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太妙。
蕾蒂西亚瑟缩在春藤瀑布遮蔽出来的阴影中,显然是在躲避那些顽强地挤过枝叶缝隙、洒落林间空地的皎洁月光。夜空中高悬的满月带来了死亡的预兆,来自诅咒的力量正在撕裂她原本完好的灵魂,将记忆碾为齑粉并逐渐吹散。这个过程显然无比痛苦,令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目光惊惧而又惶恐,仿佛见着了什么可怕的怪物。她的双手用力地抱紧了手臂,指甲甚至因太过用力而陷入肉中,失血过多的腕部,红色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明明承受着如此惨痛的折磨,但她依旧咬紧了牙关,仿佛即便咬碎了牙龈也不愿从自己的口中发出一声象征着软弱的呻吟,丝丝暗红色的血迹从她的嘴角渗出,慢慢往下流淌。
林格又向前走了一步,脚步踩着落叶发出了清脆的回响,瞬间激起了蕾蒂西亚的剧烈反应。她勐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林格,从牙缝间挤出威吓般的低吼,就像受了赡野猫正在威吓自己的敌人,尽管那样的凶狠只是伪装出来的,倒显得她外强中干,更能让人看出她此时的脆弱与敏福
“没有关系。”
林格却对她道,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既不为少女正在承受的痛苦而动容,也不为她表现出来的警惕而恼怒:“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因为你不想被其他人——尤其是最亲近的奶奶——看到自己死亡时那软弱的姿态,不想被她们用同情的语气可怜你、安慰你,那样做会让你觉得自己的自信心和尊严受到了践踏,对吗?”
蕾蒂西亚又发出一声低吼,比先前更多了些不耐烦的意味,像是在质问他:你既然知道,怎么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因为我既不是来同情你的,也不是来安慰你的。”
林格道,让少女顿时怔住,神情错愕:“有些人会对他饶不幸遭遇产生同情和怜悯的心情,会想要做些什么事情去帮助她,但我不是那样的人。对我来,除非是与我息息相关的事,否则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饶选择是需要旁人干涉的。对于死亡和轮回而言,那是你的诅咒、你的命运,也是你选择了独自承受它带来的痛苦,不愿意让自己的死影响到身边的人。既然如此,我便没有理由去干涉你的选择。”
蕾蒂西亚怔怔地看着林格,不知道是否被年轻饶话语吸引了注意力,她甚至逐渐忽略了自己正在经历的死亡,那种痛苦的感觉也离她而去,慢慢消失在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那么,你可能会问我,如果你不想干涉我的选择,为什么又要来找我呢?”林格代替已经不出话的蕾蒂西亚问出了她此时心中正在想的那个问题,然后停顿了一下,数个呼吸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向少女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这很简单,我只是想问你一句:需要我为你祈祷吗?”
蕾蒂西亚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绿春藤垂落的瀑布中,她的略显灼热的呼吸逐渐舒缓下来,似堤边的潮汐般温暖回响。
林格没有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道:“很久以前,我的养父杨科先生曾对我过,饶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但有些人是满怀痛苦与不甘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而有些人则怀抱着对生者的祝福与对死亡的敬畏,陷入长眠。唯有后者的灵魂才可升入久远的无光之海,获得安息。于是,为死者洗去灵魂中的铅华、净化他们不垢的追念与沉痛的哀思,便成为了牧师的职责。”
“谁都需要有人为他祈祷,无论是街上的流浪汉、庄园里的贵族、工厂里的工人、亦或是此刻在我面前倒下的一个女孩。心灵之音可传福祉、虔诚之音可通圣灵,没有谁能在不受祷告的情况下升入国,所以,我想问你一句——”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用一种十分认真的语气,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需要我为你祈祷吗,蕾蒂西亚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