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穆悉德这种祆教长老,在屈支城乃至大半个西域都算德高望重,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其他教众,都希望穆悉德死后遵循天葬旧俗。
可如今穆悉德身首异处、死得不明不白,从倒塌瓦砾间挖出的尸体又是腐败难堪,教众的震惊可想而知。
偏偏前一日宝昌坊苏掌事前来探视,传说将一件圣物交还给穆悉德,而教众搜遍废墟,丝毫不见圣物踪影,更是加深教众的猜忌。
震惊、惶恐、愤怒、怀疑……种种情绪在教众间传播,也不知最先是谁提议向都护府申诉,要求彻查穆悉德死因。可是当愤怒人群来到都护府门前,立刻就演变成闹事,部分冲动教众直接向都护府兵士投掷砖石。
都护府可不是一帮颟顸文吏,温长史果断下令驱散闹事教众,守备兵马全数调动起来,举盾架枪、弓弩攒射,一队骑兵换上棍棒,直接在街上发动冲锋驱散人群,立刻将哄闹势头压了下去。
然而这么一来,局势反倒更为混乱,不知所措的教众疯狂奔逃,相互践踏,留下一地尸体。还有许多地痞流氓趁机打家劫舍,半座屈支城立刻陷入混乱之中。
事态发展到这种地步,恐怕是谁都没想到的。偏偏这时候齐大都护即将班师回城的消息传来,温长史唯恐背上主政无能的罪责,一方面迅速弹压城中乱象,另一方面前往祆坊安抚教众,声明都护府会尽快查明穆悉德死因,给教众一个明确交待。
“嫌犯苏望廷,速速现身!”
宝昌坊外,温长史带了两百多兵马前来,严阵以待,朝坊内高声喝道:“本府怀疑你与祆教长老穆悉德之死相关,现在命你立刻前往府衙受审!”
换做是其他人,温长史早就带着兵马冲进里坊捉拿了。可苏望廷并非寻常百姓,他背后还有陆相爷这座大靠山,更别说有程三五这位凶名在外的高手护卫,一味只用武力,恐怕要付出不小伤亡,这也不是温长史乐见的。
片刻之后,苏望廷与程三五来到坊门,阿芙与长青先生在后暗中跟随。
苏望廷当然知晓城内状况,不用长青先生起卦占测,他自己便料到温长史在无计可施时会朝自己下手。
“温长史,苏某这两日不曾踏出坊门一步,何来无端罪责加身?”苏望廷叉手作礼,一上来便问道。
“少在这里狡辩!”温长史不客气地说:“穆悉德死前曾与你单独相见,你有重大嫌疑,立刻跟我们去府衙!”
“先是抄家,然后抓人,接下来是不是要把人弄死在狱中?”程三五按刀上前,沉声喝问。
程三五气势凌人,那些环护在外的兵士稍稍退缩,他们大多听说过程三五的名头,有些人也见识过他的身手,一时间士气动摇。
“放肆!”温长史喝声尖戾,扬鞭遥指:“好你个程三五,过去便知你一贯目无王法,屡屡以武犯禁,今天就连同你一并收拾!”
“我看谁敢上前?!”
程三五愤而拔刀,锋芒出鞘的瞬间发出刺耳鸣响,刀生凛凛寒光,慑人胆魄。
这其实并非程三五的能耐,苏望廷打定主意要拖延时日,等到齐大都护班师回城,因此面对温长史带兵发难,必须要将他们拒之门外。否则一旦被捉拿下狱,温长史很可能会用苏望廷的性命来平息愤恨震怒的祆教教众。
而为了拦阻都护府兵马,长青先生给程三五的横刀加持法术,使其锋芒大盛、寒光耀目,足以恫吓寻常兵士。
程三五喝声如雷,温长史胯下马匹受惊扬踢,直接将他甩落马背,要不是左右兵士连忙救援,恐怕真要摔断骨头。
“反了、反了!”
温长史狼狈起身,怒不可遏地下令道:“给我杀!拿下程三五首级者,本府赏一等幕宾一年酬礼!”
四镇都护府管辖西域广大地界,光是朝廷委任的官吏根本没法施行管治,因此历任都护都会自行招揽幕僚宾客,处理文牍政务,甚至协理军机、参赞战事。
幕僚宾客当中,不乏因为科举不第而前来投奔的中原士人,都护府为了笼络他们,往往会给予丰厚酬礼作为报偿。而且当都护本人回京述职或升迁改任时,这些幕僚宾客通常也能获得举荐,从而在仕途上一飞冲天,好比鱼跃龙门。
而在四镇大都护这里,不同幕宾效仿朝廷品秩有所区分,一等幕宾每月酬礼五千钱,另外还有粟米布帛等赏赐。一年酬礼,那对于在场兵士都是相当丰厚可观。
“一年酬礼?我的人头就值这点小钱?”程三五闻言放声大笑,笑声冲击众人双耳,最前排的兵士手脚发软,难以前进。
“三年!三年酬礼!”温长史见状,赶紧补加赏格。
“当老子是待宰羊羔吗?还敢讨价还价?”程三五举刀遥指,扫视在场兵士:“千金万贯又如何?战场上只有生死二字,好汉男儿尽管上前,程三五在此领教!!!”
领教二字吐出,程三五向前迈步,直接将坊门外一块条石生生踏裂,蛛网状的裂纹沿地扩散开来。
“这个程三五,当真是无知莽汉,行事全凭一腔血勇!”后方的长青先生轻轻摇头。
阿芙斜倚门框,微笑道:“莽汉也有用武之地,这种关头不靠一腔血勇,还能指望什么呢?”
“万一温长史真的不惜代价,下令强攻呢?”长青先生询问道:“苏掌事,为何不说话?”
苏望廷表情严肃地回头说:“你们最好盼着温长史不会犯傻。”
“怎么?程三五还真敢放手大杀不成?那可是都护府的兵马。”长青先生不禁发笑。
然而苏望廷陷入沉默,却是让长青先生一时不解。至于见识过程三五狂性大张的阿芙,此刻更不敢有丝毫放松。
“老程啊老程,你可千万要忍住了。”只有苏望廷听到自己内心的喊话。
“好個一夫当关,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程三五究竟有多大能耐?”
此时街道另一头传来喝问之声,一名红袍小将手提长枪,纵马驰骋,提枪直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