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不能后退,不能失败。巴巴鲁斯人称他为明灯,如果他在黑暗中熄灭,他便辜负了人民的期待,辜负了自己的意志,辜负了帝皇的祝愿。</P></p>
“你接受了它,”纳克雷冷笑着,于黑暗中冰冷而不遗余力地试图刺痛他,“你接受了你的力量,你与我们一样,皆拥有着死亡的一道侧面。你以为伱可以凭自己的意志独自战胜我,但你不能。你求助了你所抗拒的事物。”</P></p>
“胡言乱语!”莫塔里安用他流血的喉咙大声呵斥,无视了纳克雷扰动心弦的妄语。下一刻,他看见了纳克雷的身影。</P></p>
巫术霸主的最后一道化身正是纳克雷本人,形容枯槁,面如朽木,灰黑的布袍在他背后张扬地展开,梦魇般的手臂与惨白一片的脸孔令莫塔里安难以忘怀。黑色毒素在他周围聚集,形成有形的触须,向深处张扬扩散,试图从重甲的破损处,钻进莫塔里安的胸腹。</P></p>
“而你并不知道我接受了谁的庇佑,”纳克雷说,“也不明白祂已注视你多少岁月。”</P></p>
莫塔里安聚集力量,持镰前冲,纳克雷亦挥刀回击。刀光与镰刃交织,两道身影不断地互相替换、互相取代,让虚空和现实的轮替在枯萎的死亡之暗中缠绕交汇。黑暗的世界被掀起惊人的波澜。</P></p>
这颗旧世界的腐朽毒瘤身体周围的仿佛不再限于现实的宇宙,但当纳克雷彻底施展出他的巫术时,难以解释地,巫蛊之力流动的走向反而能够更轻易地被莫塔里安推算所得。</P></p>
古旧的诅咒臣服于数字的真理,在死亡的镰刀下化作昆虫般的灰烬,向黑暗中散去。这减轻了莫塔里安的压力,但伤势仍然在累积。</P></p>
镰刃贴着长刀的锋锐弯弧极速而下,在即将抵达剑格处猛地一旋,转而从胸口贯穿巫术霸主的身体,灰白的腐血大范围溅射而出,向后方洒开一道圆月般的半弧。</P></p>
纳克雷后撤一步,被穿透的部分迅速地临时修复,浓重的黑暗之影填满了那具空壳般的身躯之内混乱的能量流。</P></p>
莫塔里安困难地呼吸着,原体的血不断地流出,淌在漆黑石板中,蜿蜒成残酷的图纹。他的盔甲几乎全部脱落,体力同样所剩无几,仿佛他的生命之源正在渐渐地丧失,被阴影中透过裂隙窥视的远古存在窥伺索求。</P></p>
二者皆已走到穷途末路,谁能够最后一次挥动刀刃,谁就能获得对方的头颅。</P></p>
“愚蠢的飞蛾,”纳克雷冷哼着,这似乎已经不再仅仅是巫术霸主一个人的声音。“你想战胜死亡?”</P></p>
巫术霸主举起手,打出一串极其亵渎的符文,只需观看一遍,就令莫塔里安浑身不适。他挣扎着抬起镰刀,寄望于自己还能在纳克雷完成他的符咒之前,将镰刀的锋刃埋进那邪祟的头骨之中。</P></p>
他没能来得及完成。纳克雷完成了最后一次施咒,手势与咒语都已经齐备,他爆发出狂傲的大笑,知晓自己胜券在握。</P></p>
但没有事情发生。没有邪能降临,没有黑暗的进一步涌动,纳克雷所深信的某种对远古伟力的呼唤,却如同疯子的呓语般,没能得到任何力量的回应。</P></p>
什么也没有。</P></p>
纳克雷只来得及露出刹那的惊愕,他的头颅已经被死亡的镰刀锋刃斩落,坠进黑暗之中,骨碌碌地翻滚。而他的身躯即刻崩溃,一半变成一滩溃烂的腐肉,一半则化作飘飞的残羽和肮脏的磷粉,在惨呼的余音中化为尘埃。</P></p>
莫塔里安保持着挥刀的动作,直到浓郁的黑暗渐渐散去,致命毒雾在巫术霸主死后也恢复至可以忍受的正常浓度。他重新看见——不,他首次看见,山巅上空苍蓝而明净的高空。</P></p>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干净的空气卷过他千疮百孔的肺部,然后收起镰刀。</P></p>
杀死霸主是复仇的终点,是莫塔里安怨愤的尽头,但不是巴巴鲁斯人所需的终点。</P></p>
莫塔里安跨过纳克雷残存的死尸,进入漆黑的堡垒,走过花园,穿过长廊,行经门厅,身处迷宫,计算着正确的方向,在复杂的堡垒结构中找到最高的那一座钟楼,循着蜿蜒的阶梯步步向上,将镰刀背在流血的背后,抓着长梯向上攀爬,徒手砸开坚固的阁楼挡板。</P></p>
巴巴鲁斯世界之巅的钟楼顶层向他打开大门。</P></p>
莫塔里安凝视着这口古老的、废弃的钟,怔怔地思考着他一路走来的千百种情形。</P></p>
满心仇恨地逃出漆黑山脉的青年,村庄之焚种绝望哭嚎的猎手,行走于荒野的迷茫流浪者,海勒隘口风车下的守护者。</P></p>
第一回四次敲钟,鸣响自山脉向原野,悠悠回荡。</P></p>
游走在部落氏族间的反抗者,杀死次级霸主的战士,避风港的建设者,与同伴分享毒酒的战士之首。</P></p>
第二组四声钟鸣,穿透毒雾,直抵村落与隘口,令收割季节的农人们纷纷直起腰来,向上空遥望。</P></p>
以化学药剂抵抗毒雾的药师,巴巴鲁斯南部的解放阵线首领,带来智者隐士的求助之人,向最后的巫术霸主挥动死亡之镰的收割者。</P></p>
第三组四轮钟声,越过山峦,跨过围墙,翘首以盼的死亡守卫们心有所感,展露笑容。</P></p>
莫塔里安撑着钟楼的石柱,俯瞰巴巴鲁斯白雾朦朦的广阔平原。这片平原沉积着无数凡人的尸骨,飘荡着无数悲惨的魂灵,也一代代地生长着坚韧不拔的人民。</P></p>
他们皮肤粗糙,手掌干裂,指甲里塞满泥巴,衣服上沾满灰尘,在苦难中求生,勤奋而不屈地劳作,围坐在村庄中心的广场篝火边,喝着自酿的粮食酒,在粗野的歌声中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夜晚,眼睛里闪着微微的光。</P></p>
在泥泞与黑暗的终点,莫塔里安守望着他的巴巴鲁斯,期待着来年将是一个丰收的季节。</P></p>
最后,一名麦田中的守卫。</P></p>
第十三声大钟长鸣,莫塔里安虚弱地呼吸着,放下镰刀,背脊贴着石柱的表面,缓缓地滑坐在地,闭上眼睛。</P></p>
一只宽大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上,抓住了他颤抖的手,将他轻轻地抱起。透过冰冷的盔甲,莫塔里安感受到某种澄澈的温暖,抚慰着他疲倦的精神,让他滑入久违的安眠。</P></p>
而后,一切仅存于寂静之中。</P></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