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刚刚听李赫这小子说，等回来请镇北楼吃酒？”</p>
“这样吧，等你们回来，本侯也宴请你们一番。”</p>
“不去酒楼，就在本侯的侯府如何？”</p>
侯府设宴？</p>
对他们这等人而言，那该是何等荣耀？</p>
怕是到老也能跟后人吹嘘一番了吧！</p>
听到韩绍这话，几位市井游侠出身的六扇门中人，神色越发激动。</p>
韩绍见状，也不多说什么了。</p>
“此去山高路远，本侯就不耽误你们的时辰了。”</p>
“前路多险峻，小心为上。”</p>
说着，韩绍话音稍稍一顿，然后道。</p>
“记住一点，要惜命。”</p>
天光未露，堂堂彻侯亲自相送。</p>
寥寥数言，没有半句与任务有关。</p>
反倒是不断强调要他们活着，要惜命。</p>
这些平日里嬉笑怒骂，整天叫嚣着脑袋掉了碗大一个疤的市井游侠，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p>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双膝跪下，不顾地上的冻土，重重叩首。</p>
“我等拜别侯爷！侯爷保重！”</p>
而后便是第二个、第三个……</p>
“拜别侯爷！侯爷保重！”</p>
“拜别侯爷！侯爷保重！”</p>
韩绍无奈，一一上前亲自将他们扶起。</p>
随后忽然心中一动，而后道。</p>
“罢了，临别之际，本侯再送你们一人一件东西吧……”</p>
众人想说，‘侯爷对我等赏赐已经足够丰厚，无需再赏。’</p>
可这时，韩绍却是笑道。</p>
“金银财货，已经赏过了，就不赏你们了。”</p>
说着，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弯下身从地上抓出一把冻土，用真火烤干之后。</p>
然后从衣角撕下一片锦衣，将土包好，亲自交到其中一人手中。</p>
“离家万里，山水迢迢，不知归期。”</p>
“本侯赠你一柸乡土，思家的时候，也好有个念想。”</p>
那受土之人，死死握着那脚下随处可见的黑色灰土，却仿佛抓握着价值千金的稀世珍宝一般。</p>
口中哽咽道了一声。</p>
“多谢侯爷赠吾乡土！”</p>
韩绍笑着拍拍他的肩膀。</p>
便略过了他，走向下一人。</p>
再次重复了一番刚刚的动作。</p>
口中顺势重复了下刚刚的话。</p>
很快，他那一声锦衣便支离破碎起来。</p>
不再华贵。</p>
甚至看起来有些滑稽。</p>
只是这一刻，没人感觉到好笑。</p>
就连那未曾受土的令狐安奴仆，也是如此。</p>
此时他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临别一幕。</p>
恍惚间，他隐隐感觉这位冠军侯甚至比他远远见过的那些姬氏皇子，还要身具王者之相。</p>
惊醒过来后，他赶忙将脑海中那个可怕的念头挥散。</p>
可有些种子既然已经种下了，没准儿哪一天就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呢。</p>
韩绍最后走到了李赫面前，指着身上破碎的衣衫笑问道。</p>
“本侯这会儿是不是很不体面？”</p>
李赫连道，“没有！侯爷在卑职心中，永远是当初那个带着我们临阵冲杀的侯爷！”</p>
韩绍笑笑。</p>
再次亲手从地上抓起一块黑土。</p>
依葫芦画瓢后，却没有直接撕下锦衣。</p>
而是从贴身内衬上，撕下一块。</p>
正准备双手接土的李赫见状，大惊道。</p>
“侯爷！不可！”</p>
韩绍已经将土包好，笑着摇摇头道。</p>
“李赫，你记住了。”</p>
“本侯的体面，不在衣衫，不在地位，不在权势！”</p>
“而在于你们！有你们，本侯才能真正的体面！”</p>
“你明白本侯的话吗？”</p>
听到韩绍这话，李赫顿时想到当初他们冲出包围时，韩绍对他们说出的那一番‘权力论’。</p>
正讷讷点头间。</p>
却听韩绍喝令道。</p>
“李赫！接土！”</p>
李赫近乎本能般，单膝跪地，双手举起。</p>
“卑职李赫，多谢侯爷赐土！”</p>
韩绍拉着他的臂膀，将他拉起。</p>
“李靖，本侯肱骨！你亦如是！”</p>
“汝当勉之！”</p>
说完，不理会李赫赤红震动的双目。</p>
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沉声道。</p>
“神都虽好，却终不是吾乡。”</p>
“繁华迷眼，望诸君都记得回家的路！”</p>
“去吧，莫回头！”</p>
霎时间。</p>
包括令狐安那奴仆在内的十骑，翻身上马。</p>
为首的李赫跟所有人一样有如怀揣珍宝一般将乡土收入怀中。</p>
策马行进了一段时间。</p>
虽然刚刚侯爷说了，让他们莫回头。</p>
可最后他们还是违令了，扭头望着远处那道一直目视他们离开，从未动弹过半分的挺拔身影。</p>
十骑有如心有灵犀一般勒马停下。</p>
李赫再一次翻身下马。</p>
不是单膝下拜的军礼，而是双膝跪下，然后重重叩首。</p>
“侯爷回吧！”</p>
“若李赫不幸未能归来，必以侯爷今日所赠乡土为引！魂兮归来！”</p>
“生当为侯爷而战！死亦如是！”</p>
说着，一连三叩首。</p>
“侯爷珍重！李赫去了！”</p>
起身、转身、上马。</p>
一气呵成！</p>
须臾间，便带着一行人消失在这镇辽城外的浓雾薄霜中。</p>
韩绍目光定定地看着李赫等人离开的背影。</p>
心中其实挺无奈。</p>
类似六扇门这样的存在，忠诚永远是最重要的东西。</p>
特别是这种撒出去无法控制的，更无法保证了。</p>
韩绍给了足够的利益，却还是觉得有些不保险。</p>
毕竟后续若是出了问题，在关键时候传出一个假消息。</p>
很可能就是一个满盘皆输。</p>
可无奈，他不像前世某个存在一样，手握大义。</p>
此时他能做到极致的，就只有私人感情了。</p>
不过好在，就目前来看，效果还是有一些的。</p>
后续的，慢慢看吧。</p>
正出神之际，一旁的吕彦将身上的战袍解下，遮蔽住韩绍一身褴褛的衣衫。</p>
然后小声提醒道。</p>
“侯爷，他们走远了，咱们该回了。”</p>
韩绍回过神，没有说话。</p>
这时，身后一名亲卫感慨道。</p>
“侯爷如此对李赫，想来他此行就算是死了，此生也值了。”</p>
那亲卫这话纯粹是有感而发。</p>
换位思考之下，若是自己是李赫，就算侯爷现在让自己抹了脖子，自己也心甘情愿。</p>
只是这话说完，却吃了吕彦一记脑瓜子。</p>
“胡说八道什么！”</p>
韩绍见状，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忽然有些被逗乐了。</p>
顺手也给了那夯货一个脑瓜子，笑着呵斥一声。</p>
“再有轻言死字，严惩不贷！”</p>
那夯货讪讪一笑，赶忙称喏。</p>
韩绍翻身上马，目光再次回望了一眼远方。</p>
三百一十二。</p>
当初跟着他一起横扫草原的这些人。</p>
公孙辛夷卸甲，准备相夫教子。</p>
李赫策马南下，不知归期。</p>
归来半月，便离开了两人。</p>
作为始作俑者的韩绍，一时间忽然有些怅然。</p>
不过很快便坚定起来。</p>
大争之世。</p>
世家大族、名门大宗、满朝朱紫，相、士、马、车！</p>
不进，尚能退！</p>
他韩某人本为一小卒尔！</p>
身后无路！</p>
唯有一往无前，才有一线生机！</p>
才能以小卒之身……夺帅！</p>
韩绍目光幽幽地望着西南神都所在，而后策马回转。</p>
“回吧……”</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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