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叔。”</p>
老人身旁，女子递上一卷书册。</p>
“玉京，辛苦了。”晋州叶族老族主叶默权接过书册，向女子道谢。</p>
女子正是幽州林族当代族主林。</p>
其人一袭宫装，风华高雅，姿容脱俗，但面色仍流露出几分不健康的苍白，较常人少些血色。</p>
林轻轻摇头：“我眼下能做的事有限，唯有尽几分绵薄之力。”</p>
叶默权展开书卷：“已经帮老朽大忙了，玉京接下来多多休养，幽州文脉重续之事，可交由景央兄他们。”</p>
林望着眼前重建的林族祖地，沉默不语。</p>
幽州这边损失远不及江州那边，而且北宗林族当前根底本就比江州更厚。</p>
此番虽然被破坏祖地，总算不至于像江州林族那边死伤得七零八落。</p>
幽州林族尚有几位八重天境界的大儒存在，可以组织人手接续文脉，让林安心养伤。</p>
只是此番大劫，始终如阴云般遮在包括林在内每个幽州林族中人头顶。</p>
而林的伤势……</p>
叶默权想起，亦微微摇头。</p>
换了其他时候，晋州叶族未必乐意同在北方的幽州林族崛起一位年轻的九重天大儒。</p>
但眼下唐廷帝室步步相逼，女皇种种举措，赫然冲着断世族之根而来，叫四姓六望当前不得不加以团结。</p>
叶默权亦为此万里驰援幽州，但可惜林还是为许元贞所伤，向上之路几近断绝。</p>
好在林很快平复心情，领导族人重建祖地接续文脉的同时，还总结归纳当日“蛮夷”袭击祖地时的种种迹象，揣摩那荒莽蛮横武道真意的根底。</p>
她将自身和林族众族老相关心得整理成册，交给叶默权，供叶默权进一步参考。</p>
“江州那边？”林这时开口问道。</p>
叶默权：“他们北上入淮，往太湖大泽以北而去，另寻落地生根之地，不过当前还未有决断。”</p>
江州林族祖地被破，传家镇族至宝龙蛇笔损毁，只得少部分人外逃。</p>
如今南宗林族上三天高手，拢共只得四人，其中包括八重天境界的林宇维在内，有三人是原先的江州旁支出身。</p>
到了当前这份上，南宗林族难再有更多讲究，唯有尽量报团取暖。</p>
至少短期内都会是如此。</p>
不过，他们仍无心北上幽州谋求合流。</p>
既如此，唯有重新选择落地生根繁衍生息的落脚点。</p>
悠悠万古，类似事情在名门世族之间，倒也并非没有先例。</p>
但顶尖高手有限，又没有龙蛇笔，想要新立文脉传家，难度比幽州林族这边重建，高出不知多少，注定将是个子子孙孙多代传承才能看见希望的局面。</p>
尤其是，林宇维等人暂时只能先飘着。</p>
新落脚点，不是那么好选的。</p>
上到唐廷帝室，下到各地豪雄，南宗林族想要重新找个合适的立足之地，阻碍是方方面面的。</p>
太湖大泽以北的地方，一定程度上，是青州叶族和苏州楚族之间的缓冲区，再加上朝廷官面力量存在，看似没有一方巨擘坐镇，实际上局面同样复杂。</p>
南宗林族能暂时在那里聚集，还是青州叶族、苏州楚族私下关照的结果。</p>
但最终南宗林族能在哪里站稳脚跟，仍然是未知数。</p>
他们的命运，至少要今年夏天后，才初见端倪。</p>
待晋州叶族老族主叶默权和天师府许元贞一战之后。</p>
这一战，面上是儒家九重天大儒约战道门九重天高真。</p>
私下里，包括唐廷帝室在内，众多势力都将卷进来，共同决定大唐皇朝接下来的局面走向。</p>
林并不介意林宇维等人继续自立门户，幽州林族同样没有一定要在当前情形下压服南宗林族残余的打算：“只要他们不和陇外萧族一样即可。”</p>
这是底线。</p>
显然青州叶族和苏州楚族亦是相同看法。</p>
临时接纳南宗林族诸人在太湖大泽以北一带落脚，固然是有叶、楚两族关照。</p>
但林宇维等人但凡有一点投向唐廷帝室的苗头，那同样方便叶、楚两族南下北上一起行动。</p>
“当前暂无相关迹象。”老人轻声道：“但有些事，恐已不可避免……”</p>
林明白对方眼下未尽之意，默默颔首。</p>
江州林族传家立世多年的文献经典，经此一役，可能散轶。</p>
单纯遗失固然令人遗憾，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p>
更令人担心的是，部分林族经典，可能落入朝廷之手。</p>
女皇所立学宫，典藏将进一步得到扩充，自此结合萧、林两家所学。</p>
某种程度上，相较于一把大火将书卷经典付之一炬，哪个结果更糟糕，实在难讲。</p>
南北二林同时遭受重创。</p>
女皇张晚彤和天师府许元贞眼下还一起正盯着晋州叶族。</p>
四姓六望当前，处事不得不比先前更加慎重，没那么自如。</p>
京城学宫，顿时松绑。</p>
本就渐有起色的情况下，今年正迎来新一阶段飞速发展。</p>
“那里的学生品流，愈发复杂了。”叶默权言道。</p>
林：“才只六、七年时间……”</p>
叶默权所言品流复杂，即学宫学生家庭出身来源愈发多样。</p>
他并不介意学宫中出现几个惊世之才。</p>
女皇开创学宫早期，投入人力物力，舍得几个有天赋的神童之流投身其中，不足为奇。</p>
叶默权在意的是，自发入学的学生，在不断增多，而家庭出身除京师平民子弟外，开始有越来越多中小家族乃至于官吏子女入学。</p>
当前局面，其实仍不足为惧。</p>
但长此以往，将越发动摇太学根本，乃至于各大望族的根本。</p>
尤其是今年夏天还有关键一战。</p>
这一战如果再折了晋州叶族，那女皇接下来无疑就更能放开手脚。</p>
京师一座学宫，可以不在意。</p>
但如果再往京外扩展的话……</p>
“天地灵气潮涌……福之祸所依啊！”叶默权长叹一声。</p>
他微微摇头，不再多言，低头看手中卷册。</p>
林默然不语。</p>
人以亿万计，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和明珠蒙尘，是同时可能存在的事情，并不矛盾。</p>
天地灵气潮涌，利于人修行的同时，也让往日容易被埋没的人才，更容易被发掘了。</p>
世族名门，一般而言本就不易错过族中优秀子弟，充其量是对方天赋所在不一定适于儒家道统传承。</p>
而寻常凡人……</p>
林沉默着游目四顾，视线扫过北地幽州苍茫大地。</p>
叶默权看卷册看得很慢。</p>
林只静静站在一旁。</p>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看过最后一页后，合拢卷册，冲林轻轻点头：“多亏玉京和幽州诸位相助。”</p>
林：“世叔已有破解那蛮荒武道的办法？”</p>
面前老者，素来少与人动手。</p>
但对方功成九重天境界多年，名动四方，从无人敢于小觑。</p>
倒退回他年轻时的时代，何尝不是领袖群伦的天之骄子？</p>
对林的问题，叶默权答道：“少许思路，说有破解之法，为时尚早。”</p>
他轻叹一声：“可惜，没有时间给老朽慢慢思索了。”</p>
能争取到这半年左右时间，已经极为难得。</p>
“接下来，老朽再与几位同道，一起参详一番。”</p>
叶默权忽然笑笑：“或可庆幸，这荒莽武道真意，似是针对另一脉我们同样陌生的文华道统，而非直接针对我们，如此还有些办法可想，否则这么短时间，老朽也唯有引颈就戮了。”</p>
林若有所思：“关于那陌生经典，京城方面，近来有些传闻。”</p>
叶默权颔首：“晚些时候再看看。”</p>
他视线望向南方：“虽然不同路，但必须承认，许元贞这意外神来一笔，完全出乎我们预料。</p>
不过，不可因此就大意地忽略她和天师府其他手段。”</p>
莫说当前艰难，就算当真破解那诡异武道真意，也不过勉强拉平先前劣势。</p>
叶默权为自己争取到半年时间。</p>
但想也知道，许元贞这半年同样不会闲着。</p>
“天师剑，龙虎合击……”林喃喃自语：“或许还会有旁的新手段。”</p>
唐晓棠如果借天师剑给许元贞，那本就修成九渊真火的许元贞，便可能借助天师剑招引九天神雷，尝试驾驭龙虎合击。</p>
虽然人剑之间不如本身一人浑然一体，可能存在破绽，但龙虎合击毕竟是胜过阴火虎的大神通。</p>
更何况，许元贞实力本就非常人可比。</p>
前不久才亲身领教过的林，对此有充分的发言权。</p>
明明看着对方施展的道家符派哪个都认识哪个都熟悉哪个都了解，但真正对上了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p>
个中精妙变化，远远超出林预料外。</p>
她甚至怀疑，便是天师府自家其他传人跟许元贞过招，都会感到意外连连。</p>
“老朽从前，也轻视了她。”叶默权言道：“唐晓棠他们几个都还要再观察一二，许元贞如今可以肯定是堪比当今陛下的盖世之才。”</p>
林叹息。</p>
叶默权则微微沉吟：“其实，相较于唐晓棠借天师剑给许元贞，老朽更担心旁的……”</p>
林目光看来：“世叔是指，林澄明死得蹊跷？”</p>
叶默权轻轻颔首。</p>
时至今日，对外界来说，江州之战其实仍有谜团。</p>
林酬被锁儒枷明明白白坑了，许多人都看在眼里，心中警惕之际，倒无疑问。</p>
但修为实力更高，还有传家镇族至宝龙蛇笔在手的江州林族族主林彻，死得就有些蹊跷。</p>
理论上，纵使林彻因为祖地被破气机牵引的缘故受创，虽难敌手持天师剑的唐晓棠，但如果林彻一心想逃，应该仍有很大机会。</p>
较大可能，要么林彻自己身死，但送走了龙蛇笔，要么龙蛇笔损毁，但林彻本人能逃出生天。</p>
结果一人一宝全栽在大江之上，这就出乎许多人意料之外。</p>
如果说有两个锁儒枷，那当场就应该把林彻和林酬一起定在原地。</p>
毕竟当时林族祖地动乱，持续影响林彻，给他突围出去，会慢慢摆脱祖地影响，恢复部分实力。</p>
“另有人相助天师府，亦或者天师府还藏有某些手段。”</p>
叶默权轻声说道：“早些时候老朽便有怀疑，龙虎山上李外之战时，吸引天师剑重回龙虎山附近，最后落入唐晓棠之手，但同样失落在外却又自有灵性的天师印，为何在那一战里没有出现呢？”</p>
林皱眉：“世叔是说，天师印已经重归龙虎山？”</p>
叶默权：“如果天师印当时便重归龙虎山，为天师府中人重掌，当日应该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天师袍再遗失。</p>
所以彼时老朽更多怀疑天师印或已有主，但非龙虎山中人，只是这趟江州之战如果唐晓棠同时拥有天师印和天师剑，则林澄明不冤，这不禁让老朽重思此事。”</p>
“不无可能，不过如果让我选，我宁肯是唐晓棠重新执掌天师印。”林言道：“相较而言，我更介意那些暗中帮助天师府的人，是何来路？”</p>
毕竟无人目击天师印重现。</p>
但有诡异的远程攻击，连续击杀江州林族上三天族老，却有不少人看见。</p>
只可惜，江州众人彼时乱了阵脚失了心神，只顾逃遁，不明对方真实底细。</p>
叶默权：“是啊，老朽同样不希望如此。”</p>
林：“京城那边，再加上其他几处的消息，共同印证下，目前来讲，并非我儒家神射一脉。</p>
照这么看来，更像是道门外丹的飞剑或其他法宝，但是……不管是荆襄还是巴蜀内部传回的消息，都不像是蜀山派中人。”</p>
叶默权的视线望向西南巴蜀方向。</p>
他沉默良久后，方才徐徐开口：“巴蜀，不一定……”</p>
林心中略微诧异，但她心有静气，不急不慌看着叶默权。</p>
叶默权又隔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很可能，就是道门外丹派中人……”</p>
林听出对方言外之意：“世叔的意思是，有蜀山派之外的道门外丹高手？”</p>
“是道门外丹一脉传承的上三天修士，至于是蜀山内还是蜀山外，且不忙着下定论。”老者徐徐说道。</p>
林猛然想起一事：“……当年那场蜀山内乱？！”</p>
叶默权徐徐颔首：“老朽这些年，也只听到少许风声，难辨真假，当年那场蜀山内乱可能远不像我们看到的那般简单，而现在看来，怕是真的有蹊跷。”</p>
当年那场蜀山内乱，有人假死脱身，暗中隐藏！</p>try{ggauto();} catch(ex){}
“当然，其中想必有不少人确实身死，但这水有多深，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清楚了。”叶默权言道：“只是照这次江州之战的情形看来，怕是超出预期啊……”</p>
林神情恢复正常，她脑海中已经飞快划过当年那场蜀山内乱中死难者的公开名单。</p>
“谁在背后指使？当初为了什么？这次又为何相助天师府？”林缓缓点头：“当尽快联络荆襄，查证此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