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朕起来!”开口的正是始皇帝,他此时已然被内侍置于一张软榻之上。
几名近侍欢喜地膝行上前,扶起始皇帝,一名近侍小心地开口:“主,可要唤卫尉羯来?”
后宫内侍尽是始皇帝家奴之属,连称陛下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称主。
“不需。”始皇帝简短地回答。
近侍一愣,小心地再度开口:“可要召夏无且?”
夏无且乃是始皇帝之医官,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夏无且在以汤药调理始皇帝之身体。
“不必。”始皇帝的回答依旧简短。
内侍再次一愣,然而不等他们再说话,始皇帝已然直接挥一挥衣袖:“尔等暂且退下。”
他目中闪过一丝厉光:“今日之事,若有人胆敢说出去,必斩不赦!”
看着一干内侍们狐疑地退出静室,始皇帝再次闭目调息片刻,突然猛地站了起来!
他深深地呼吸了数次,手抚着自己胸口,脸上出现一抹异色。
他先前宠信方士,尤其是方士中名侯生者。
而之所以宠信此人,便是因为此人为他进石药,服之确有登仙之感。
然而一朝事发,方士欺瞒事终于被始皇帝所得知,而此时他已然服食石药数年之久!
若按照夏无且的说法,石药伤肝,伤肾,尤其伤肺!
且此等损伤不可逆,至少他夏无且学艺不精,不知如何逆也!
始皇帝亦自觉自己肺部宛如石块一般沉甸甸,胸中之气一日短似一日。
夏无且学艺不精,乃是一个笑话。
秦国除了兵甲犀利,弩阵天下闻名之外,医官同样天下皆知。
春秋战国时的名医,医缓,医和,乃至大名鼎鼎的扁鹊,皆为秦国医官。
夏无且虽然医名不张,生平最得意的事居然是荆轲刺秦时,他掷出医囊,阻了荆轲片刻,使得始皇帝有机会拔出自己的长剑。
然而,他乃是秦国医官之后,秦国医官一脉相承,夏无且无天下名,只能说是善医者无赫赫之名。
连他亦说自己无能为力,只能日日以汤药温养,让始皇帝稍觉舒服。可想而知,始皇帝肺部所受石药之害,恐怕已然无药可救!
然而……
始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几案上。
几案旁颇有狼藉之态,内侍们仅仅只是将翻倒的香炉重新整理好,其他东西还没来得及动。
包括那个用披风做成的包裹,也依然摊开在几案上,黄绿色的粉状药渣,直接敞在始皇帝眼前。
就在刚刚,始皇帝按捺不住包裹内药渣的馨香,试吃了一点点。
刚刚吞服下去,始皇帝便觉得一线冷香宛如实质一般,瞬间刺入肺部。
原本颇有石块一般迟滞感的肺部,竟然瞬间就有通透的感觉!
而始皇帝亦因为气血瞬间被牵动,喷血晕厥!
他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由于是斋祷,始皇帝身着的乃是白衣。
内侍虽然在短时间内清理干净了始皇帝胡须上以及地面的血迹,却尚未来得及给始皇帝换衣服。
此时始皇帝胸口上尚有一丝血迹,而且,是成暗黑色!
看起来让人触目惊心!
让始皇帝惊疑的便是这一点。
他先前并不将这些药渣放在眼中,甚至还因此极为恼怒。
毕竟,他已经认定扶苏蒙恬所谓天人事,乃是欺瞒于自己,这些药渣虽然不见得是毒药,准备把自己毒死,但是必然不会有任何作用。
毕竟,连夏无且都无能为力之病,区区草木药渣,又能如何?
这年头大家尚且还是重金石之药,而轻草木,毕竟几大神药此时尚不为人知。
然而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意吞服一点药渣入腹,便立刻有了反应,此时竟然觉得全身都松快许多,包括气息,也重新变得悠长有力!
此莫非真是这些药渣之功?
难道说,扶苏蒙恬说的乃是真的?
若如此……
他的目光落在了扶苏所献天书,以及蒙恬千里扛回来的石碑上。
难道说,天书和石碑,同样为真?
始皇帝不由自主地重新在几案前坐下,伸手摸向扶苏所献天书。
然而手刚刚摸到封面,他就陡然顿住。
“咚”地一声,他把手收了回来,在几案上重重地敲了一记。
“来人!”他声音沙哑地发出一声低吼。
“主!”两名内侍轻手轻脚地出现。
始皇帝眼中露出一丝挣扎的神色,他目光扫过天书,药渣,以及石碑,再转头看了看琅琊台的方向,目光陡然变得冷厉而决然。
“将此石碑,包裹,以及所谓天书,尽数送至廷尉大狱,交予扶苏与蒙恬。”
“既然此二人如此喜爱所谓天人之事,”他狠狠地说道,“余生便于廷尉大狱中参透天人之奥妙吧!”
“此外,”他再次看向琅琊台,“速速遣人至琅琊台!”
“朕欲知,胡亥斩蛟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