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乾殿内的尸首、骨灰慢慢被清理了出去,外面围观的所有人也都款款散尽。
一切恢复如初,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桃叶的眼角,依旧残存着眼泪,她默默伤心着,回了延明殿。
王敬也默默跟在桃叶身后,一直跟到桃叶所居住的小屋门外,两人都停了脚步。
“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衣服的夹层里放了什么?”桃叶没有回头,也不想去看王敬,那句问话也是冰冷的。
王敬低着头,轻声答道:“是事先捣碎过的火燧石。”
“果然……火燧石的主要成分就是白磷吧……”桃叶闭上眼睛,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王敬静静站着,没有说话。
桃叶的眼泪却一发不可收拾,她目光幽怨,捂住胸口,痴痴自问:“我爱了多年的男人……怎么会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我一直以为你是善良的……”
“你为何认为我善良?”她身后终于飘来了一个声音。
桃叶闷声回忆往事,有关于王敬的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是啊,她为何认为王敬是善良的呢?
这些年,王敬做过什么呢?他虽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也没做过什么扶危济困之事,他不过是很平常地爱护着自己的家人、仇视着伤害过自己的敌人。
她凭什么认为他善良呢?
“原来……一切只不过是我的幻想……”桃叶的哭泣中,又多了一分自嘲的冷笑。
她不知她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王敬。
“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我原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但你倾心跟随,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我也实在难以隐瞒。如今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正好想和你论一论,何为善?何为狠?
式乾殿的那些弓箭,你看到了吗?这个局,根本不是韩夫人设的,而是官家;他的最大目的也不在于对付孟氏族人,而是试探太子。如果我不能在一开始识破这个局,配合官家的招数,你可知,今日死在乱箭下的人会是谁?”
王敬的一词一句都进入桃叶耳中,她不是听不懂,只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那个惨烈的死亡场景,是来自于她心上人的设计。
“孟氏一族失去了他们的庇护伞,却把太子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抓得紧紧的;可是对于太子而言,这些人就是拴在他身上的大石头,如果太子不想被一起坠下水,就必须挥剑把这石头砍掉,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桃叶涕泪连连,突然忍不住扭头朝王敬大吼:“你讲得头头是道,可是所有死去的人都该死吗?难道连那些小孩子也有错吗?你看到无辜之人受害的时候就不会心痛吗?”
王敬满脸无奈,长叹一口气:“你责备得好没道理,是我让人放箭射死老弱妇孺的吗?”
“如果不是你要烧死她们的家人,她们会跑进去吗?如果她们不跑进去,又怎有机会集中射杀?”桃叶怒气冲冲,使劲咆哮着,宣泄心中的愤懑。
王敬也有些按捺不住脾气,语气渐渐变得生硬:“照你这样推理,世上所有的事都是相互因果。你大概忘了我们在永昌宁王宫差点被难民用石头砸死的事了吧?他们为什么要砸我们?
孟家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官家也绝不允许他们的后代留下了长大报仇。晚死不如早死,省得拖累别人。今天你替他们的孩子叫屈,可一旦太子倒台,太子身后的白氏一族、太子妃身后的王氏一族要死多少人呢?
难道白氏和王氏就没有孩子吗?难道我们这些从不鱼肉百姓的家族,不比他们更配活下去吗?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桃叶不服,更加大了嗓门反驳:“事到临头去反击,那是正当防卫!事情没到眼前就去算计,你这就是谋杀!你所说的都不过是你的推测!如果你不去主宰别人的命运,他们走得当然就会是不一样的路,你如何肯定那些不该死的人就一定没命可活?”
王敬毫无退让之意,也责难般斥问:“我的推测从来就没错过,这么多年了,还需要我向你证明这一点吗?你以为所有的灾难到了临头都有机会反击吗?你是不能接受我的「防患于未然」?还是不能接受我把自己家人的命看得比他们的命重?”
桃叶答不上来,她看着王敬,泪水止不住地下落,越来越模糊的视线,让她感到眼前的面孔突然变得好陌生。
“看来……我真的是不够了解你……”桃叶失魂落魄着,喃喃自语,转身慢慢坐在廊檐下的石台上,倚着柱子静静抽泣。
王敬感觉到了桃叶的失落,他伸出双手,慢慢摸索到了桃叶的双肩,轻声问:“那么,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这个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
“我不知道。”桃叶只是倚着柱子哭泣,难过着自己的难过。
王敬的神色黯淡了下来,他的手离开了桃叶的肩,背在身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在认识你之前,曾经做过官。”
桃叶没有说话,但脑海中却依稀记得,在她假扮满堂娇和陈济假成亲那晚,陈济跟她讲过,说是王敬先前曾到外地做过两年刺史,后来是主动辞官回家的。
“我只做过一次官,刺史,是在跟阿娇新婚不久的时候。因为到外地任职,我和阿娇不得不暂时分开,后来她带着玉儿去看我。她赶到的那天,正好看到我给一个犯人判了斩立决……”说到这里,王敬稍稍停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桃叶似乎已经知道王敬接下来是想说什么了。
王敬低下头,又慢慢说:“我告诉过她,没有人喜欢杀戮,决定那样做的只是我当时所处的位置。”
“她不愿意你杀人,所以你辞了官,对吗?”桃叶缓缓抬头,望着王敬,哽咽着问:“如果我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你会为了我离开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