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正月年味便迅速淡了下来,庄稼汉要忙着播种插秧,而寻常百姓也重新开始新一年的忙碌。
皇宫中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说今年的年大伙儿都过得更没那么自在,因为再过数个月朝廷上下即将面对一个大问题——那便是英平亲政的事。皇帝尚未亲政前,这几位顾命大臣辅政以佐之,而皇帝一旦亲政,这些大臣是否愿意将手中的权利交出?这里面可大有讲究,是以这段时间成了自唐帝归天前以来最紧张的时期。
其实这些臣子倒不是在看英平的态度,而是在看这几位顾命大臣的态度。英平入宫不过三年有余,唐帝走后朝政都由这几位顾命大臣把持,当年唐帝临走前曾留下这么几句话‘内事不决问伯忠、外事不决问仲贤、用人不决问尹相’。回顾这三年,这几位大臣相处、配合得倒还算默契,毕竟大部分时候井水不犯河水,加之常之山身在虚位又几乎不问朝事,即便有些小矛盾也由尹敬廷出面化解。
权利无人不贪恋,尝到甜头之后到了这个节骨眼,若是这几位大臣不愿重新将权利上缴,那到时候新唐内部可永无安宁了。
今日,勤政殿议政后常之山同样选择早早离开,只是此次与往日不同,方才在北阁中常之山毫不留情面地将英平批了一顿,起因是英平作的一片关于兵法的谋论策略。
原来,英平这几日都在研读兵书,对于兵法这块,先前在山门与宫中虽粗有涉猎,但这些日子他无意间翻看了些六王之乱的书册,突然就对打仗感兴趣起来,便隔三差五地招常之山与公孙错入宫让他俩讲讲当年平叛的种种。在二位将当年的经过以及一些事情说出后,英平不禁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恨不得自己也回到当年那个动荡的年代,自己也能带兵亲征讨逆。
既然不能真的带兵,那便过过手瘾吧?
于是,英平用沙盘将当年诸王的兵力全数还原,而后再一一重新推演了一遍,最后还通宵将这些推演以及关键点的谋论策略全部记录下来,今早议政之后便得意洋洋地将这些给常之山看,试图得到一番赞誉。
常之山静静地将这本密密麻麻的册子看完,英平本以为常大将军会对自己的军事‘天赋’大加赞赏,可不想常之山看后连连摇头,竟当着众人面丢下‘纸上谈兵、不切实际’这八个字,弄得英平登时脸红耳赤。而且,这还不算完,常之山竟然还一点一点地指出这本谋论中的错误与弱项,弄得最后英平恨不得将这本册子当场烧毁。在评判完之后,常之山还直言不讳地说:圣上有心治军是好事,但带兵最忌凭空臆想、脱离实际,我前朝襄文皇帝在位时,置身营中与军士同行、同食、同睡,战前必亲临阵前视地形、度敌情,方能领兵克敌于危难,望圣上以此为鉴。
说罢,常之山便留下殿内尴尬的众人,率先走出去。
离开北阁后常之山径直向宫外走去,可他还未走得太远,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常之山表情一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只见王延庆大步地向自己走来。
“常将军——”
见常之山停下脚步,王延庆连忙走到常之山身前。
“王大人有何吩咐?”常之山平淡地回答道。
王延庆四处张望了一下,而后比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不敢不敢——不过是几句闲谈,咱们边走边说,请——”
常之山见王延庆忽然如此客气,也只好顺着他的手抬起步子,二人便并着身子慢步向前走去。
“方才常将军言语为何如此强烈?圣上虽年少,但终究是圣上,方才又有奴才在,常将军为何丝毫不给圣上留些面子?”
“带兵治军乃国之根本,如今中原情势不稳,‘兵’者更乃我大唐根基,先皇留下我等几位顾命大臣,为的就是帮助圣上,圣上犯错,难道我们不该指出么?”常之山看着前方平淡地说着。
听到这句,王延庆忽然定住了自己的脚步。
感受到身边的人停了下来,常之山同样停下了脚步,他转身不解地看着王延庆。只见王延庆眼中突然多了些震惊与钦佩,往日的那股老谋深算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刹那,王延庆相视回过神来,对着常之山竟恭敬地鞠了个躬,虔诚地说道:“常将军敢言老夫之不敢言!令我等佩服!”
常之山依旧淡然地看着王延庆,此时他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