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疳油症与迷梦
竖起三根手指头,放在腮边。
这是黑鲨帮的暗号,并无什么特别含义,只是表示一个‘我有事,我没有恶意,我不方便露脸’的意思。
看门守卫的电子义眼在安迪身上聚焦,停留了那么两三秒,然后反手推开门。
浓烈的酒味与烟雾伴随着音浪扑面而来,明灭的霓虹中,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扭动身体,挥洒着激情与汗水。
安迪侧着身,穿过舞池,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吧台后方的一个‘小卡间’。
推开卡间的暗门,眼前是个贴满了白色led灯板的走廊。
反手带上门,世界终于清静了,安迪走到走廊尽头,把自己的网卡递给看守走廊的守卫,然后站上安检台,大约三四秒的工夫,一道蓝色的激光扫过他全身。
“进去吧。”守卫放下枪,推开了身后的金属小门。
门后是另一条走廊,另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走廊。
黑鲨酒吧是黑鲨帮的大本营,外面那个led灯走廊起到一个安检的作用,检查什么呢?
武器、义体、智能元件。
安迪没有带武器,也没有义体,只是植入了一些皮下的辅助芯片和联网部件,至于智能元件,则是一切可以联网的电器的统称。
在外城区,想要进入任何一个帮派的内部驻地,都必须移除所有智能元件。
这是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网络远比枪械更加可怕。
所以,在通过安检之后,眼前的这条走廊,以及走廊后的仓库和居住区,都是一个‘古典工业’的世界。
或者说,是一个不存在‘芯片’的世界。
眼前这条走廊是纯钢浇筑的,坚固、抗爆,且没有缝隙,杜绝了大多数物理潜入的可能,吊顶上悬着淡黄色的白炽灯,电力来源是地下仓库的柴油发电机,总之,这里的一切都和白银城切割开来,以保证信息的绝对安全。
要避开网络的监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远离它。
行至此处,安迪终于摘下了面巾。
“安迪!你回来了!”
坐在木质登记台后的一个小姑娘站了起来,她是……抱歉时间太过久远,安迪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她是这里的记录员,负责手动登记所有进入驻地的人员信息。
“我来见老祖母。”
安迪拿起桌上的钢笔,翻开名册,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睡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小姑娘面露难色,“我建议你最好别去打扰她。”
…………
…………
所谓帮派驻地,除了堆积帮派物资,存放武器的作用外,它也是一个会议室,毕竟只要离开这里,就无时无刻处于现代科技的包围中。
当然,也会有人住在这里,因为这里很安全。
狭窄的房间、昏暗的钨丝灯,墙上慢悠悠转着的排气扇、排气扇下简单的木床,床上躺着的,面色蜡黄的美貌女人。
这便是老祖母了,旧时代的遗民,黑鲨帮的创建者。
她已经超过八十岁了,看上去却很年轻,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年老色衰’这种概念。
因为无法跨越海夫力克极限,人类无法解决衰老,但生物技术的发展却可以解决衰老带来的负面效果。
肌肉松弛、骨密度下降、脏器衰竭……这些都可以通过更换义体来解决。
要保持容颜的青春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据传海德拉生命之所以能在旧时代迅速崛起,就是因为开发出了‘阿芙洛狄忒’系列美容仪,这个系列到今天仍旧是海德拉的王牌产品。
不管是旧时代,还是新时代,女人为了容貌可以散尽家财。
“哦,是安迪回来了啊。”
某一个瞬间,昏睡的老祖母睁开了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安迪,她撩了撩所剩无几的头发,挣扎着想要坐起。
安迪急忙上前搀扶,却被推开了。
“没关系,安迪。”
老祖母笑了笑,露出一口朽烂的牙齿,竭力竖起枕头——动作之时她始终捂着自己的被子,把脖子以下的肌肤严严实实的盖住。
可安迪仍旧能闻到那股溢散而出的恶臭。
疳油症,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流行的怪病。
这种病会逐渐溶解你的皮下脂肪,造成全身表皮溃烂,黄色的脓液会像油一样流出来,患者要么在麻痒与疼痛中崩溃自杀,要么死于血液感染,要么病入膏肓,全身脏器衰竭……
老祖母,大约是在两年前患上疳油症的,自那之后她就躲在驻地里不见客,全身始终打满绷带……
在安迪的印象中,她为自己的容貌投入了不计其数的钱财,永远都打扮得那么光彩照人。
因为已经没有皮肤,又因为不想让安迪看见自己丑陋的模样,老祖母花了很久才把身体坐起来,她靠在枕头上,满头大汗。
“是有什么事吗?安迪。”
“没,我就是回来看看您。”
“工作不顺利?”
“没有。”
“没有?”老祖母笑了笑,缓缓道,“我猜猜,是上司对你不好?”
“不,伍德主管对我很好。”
“撒谎!”
老祖母的脸色猛然一僵,目光也变得冷冽起来:
“我跟你说了,去了就永远别回来!”
…………
在黑鲨帮,安迪是被偏爱的那个。
因为婴儿时在污水里泡了一整夜,他的身体孱弱,所以特别受老祖母和兄弟们的照顾。
‘你在这儿看着,安迪,我们去就行了。’
帮派活动他总是在门口放风的那个,可事与愿违,安迪也总是被揍得最惨的那个,这里是他的家,与帮派共同进退,是他的立身之本。
就这样鼻青脸肿的一天天长大,直到有一天,朋友们对他说:
‘安迪,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是有天赋的人,不应该和我们在一起,去参加公司的考试吧,你一定能成为一个主管!’
那是两年前,老祖母刚确诊疳油症,她很生气,因为安迪要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但最终,她还是放安迪走了。
“其实是顺路,奶奶。”
在老祖母这样的人精面前,任何谎言恐怕都是无用的。
是以安迪老老实实的说了,说今天和公司的女同事约会,说一起看了银手的演唱会,也说了情人酒店的事情……老祖母安安静静的听着,眯着眼,靠着枕头,像是昏昏欲睡。
“我在电车上还有人想抢我,应该是三手帮的人。”
“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姑娘。”
老祖母一点儿都不在意什么三手帮不三手帮的事情,她知道安迪能解决那些事。
她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出乎意料的,她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
“在旧时代,我们会组建家庭,共同孕育子女。”
一枚银色的戒指,牢牢的套在缠满绷带的无名指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婚戒?”安迪说。
“对,婚戒,”老祖母笑着道,“那时可不像现在……”
她似乎想把那枚戒指取下来,但磨蹭了很久还是没能成功。
“我来吧,奶奶。”
安迪探手向戒指,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了老祖母眼中的一丝厉色,厮杀一生所锻炼出的第六感让他下意识想要躲开,可是……这是老祖母啊。
啪!
一个耳光结结实实甩在了他脸上。
这个在床上濒死的女人突然像条疯狗般扑了上来,浸满脓液的双手掐着安迪的脖子。
“你这个小偷!骗子!下水道的狗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