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中的剑刃蹭一下,裂开了一条缝时,赵熙行才明白自己杀了多少人。
剑裂,血流,长空悲,将士骨,子夜的帝宫人间炼狱冢。
“皇太子殿下!”禁军杀出血路,凑到赵熙行身边,大急,“殿下您还好么?您千万不能有事啊!属下们还能战!”
赵熙行抹了把脸,满手的血,他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实是,几个血窟窿在他的身躯上,能看见里面模糊的肉和骨。
连痛都察觉不到,或许早就麻木了。
他视线里的世界都是血红的,喊杀声惨叫声让他耳膜发嗡,他有片刻的脑海空白,除了机械的无数次挥舞长剑,他觉得世界嘈杂又寂灭。
举剑,斩下,再举剑,再斩,已经累到纯粹靠肌肉的本能在行动,头颅从他脚下滚过,他一脚踢开,血溅到他脸上,热的,又冰冷。
“本殿……无妨……孝青何时到?”赵熙行回应,自己的声音也好像不是自己的,倦到嘶哑。
“快了快了!斥候已经能听见马蹄声了!只要撑到六殿下来!”禁军们连道,却一边说,一边自己都血混着泪流。
天知道他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生死,不过是一刻的事,半个时辰简直是度日如年,地狱都能来去几趟了。
“撑住,都给老子撑住了,很快,援军就到了。”赵熙行狠咬牙关,甜腥味在嘴腔里冲。
他从来没有觉得离死亡这么近过,南边党人怎么总感觉杀不完呢,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慢呢,身子为什么那么不听使唤呢。
……
那个她,是要来接他回家么。
好,我们回家,不管了。
……
耳畔传来禁军们的哭声,模模糊糊的听得:“皇太子殿下!您不能再战了!您身上的伤太多了,您事关国本,让属下们去!”
然后,另一个坚实的后背抵住了他。
赵熙行恍惚回头,见得熟悉的脸:“父皇?”
“小子不行了?哟,太弱了点吧!”赵胤咧嘴一笑,然后就红了眼。
赵熙行大惊,神智清醒过来:“父皇您怎么来了?!不对,您怎么醒了?!”
“狗屁宁神汤,老子早就察觉倒了!”赵胤佯怒,噌一声,长剑出鞘,“人都打进自家窝了,老子还能躺在榻上?起来,老子陪你打!”
赵熙行脸色几变,拼命摇头:“父皇您,您的身子……”
话说不下去了。因为赵胤脸上忽然爆发出灼灼光华,前阵子还要养在榻上的身子忽的就灵活起来,健步如飞,意气风发。
赵熙行如遭雷击,这不符合常理的一幕,只有一种解释。
回光返照。
“小子,老子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赵胤正色,笑了,“但是老子告诉你,英雄迟暮,就该结束在战场上,别想让老子睡在榻上闭眼!好歹是篡过位的人,能这么不威风?起来,继续打!”
赵熙行哽咽,却最终咽下所有劝的话,滚烫的血液和力气重新冲满他筋骨,雪亮的剑光重新在他眸底闪耀。
他摘下襟带,将残剑拴在手腕,再次确认贴心窝放好的锦帕,因为有人等他回家,便黄泉地狱不惧。
赵胤同样拴剑在手,然后一摸鼻子,搅得那个四月天崩地裂的右相就回来了。
“上阵父子兵?”
“好主意。”
两抹身影冲了出去,都快撑到极限的禁军残部,军人的血性再次点燃,也追随着他们的君主杀将出去。
……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注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