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已经是东周末年,民生凋敝,风雨欲来。
姚広家是屠户,姚粟家是农户,日子勉强过得去,果腹可,吃肉却是奢侈了。
大娘便每年宰一头自家的牛,做了喷香的酱牛肉,切了细细的片儿,分成两盘,一盘给姚広,另一盘敲了邻居的门,端给姚粟。
“粟娃子馋了吧!大娘新作的肉,来,尝尝!吃好了长得壮壮的!”
姚粟的父母那时还健在,总是不好意思的把眼冒绿光的姚粟往后拽,但最后一般都是大娘直接把牛肉放在门口的磨台,掉头就跑。
过几日,姚粟的父母就会提一袋新鲜的小米,敲响姚広的家门:“别客气!都是邻居,拿着拿着!给小広熬点稠的粥!”
是了,他们两家,是那种做了好菜都会端来端去的邻居。
再后来,灾荒年年,贪官重赋,和这片东周国土一样,姚家村迎来了末路。
五六岁的姚広和姚粟还一知半解,长身体的年纪哭着喊饿,饿到树皮草茎都吃光,饿到奄奄一息下不了榻。
终于,面黄肌瘦的大娘再次端来了酱牛肉,两盘,一盘给自家娃,一盘敲响了邻居门。
终于,骨瘦如柴的姚粟娘不知从哪得了小米,两袋,一袋给自家娃,一袋敲响了邻居门。
很多年的后来,两个娃才知道,酱牛肉,是人肉,姚広双亲,活活痛死,小米,是从牙缝里抠的,姚粟双亲,活活饿死。
然后两个娃都进入盛京,混在流民里讨饭,一个被赵胤赏识,成了武将,一个被骗入陈府,开启了半生荒唐。
……
一个起点的人生,通向了不同的岔路口,这世道的罪孽和光明,都不曾救赎过他们的目光。
……
“说这些作甚,那么多年过去了。”姚広将牛肉塞进嘴里,本应是香的,如今嚼来只觉得涩,“陈粟,或者姚粟,为什么要追随叛党呢?赵家的天下不是很好么,孩子们都能吃得起饭,吃得起肉,再不会有另一个姚家村了。”
陈粟埋头吃了半碗馄饨,嘲讽的咧嘴:“你以为南边叛党都是为什么聚在一起的?为了东周么,为了哀帝么?这样的人,也有,但很少,更多的人为了私仇恩怨权欲羁绊,沧海桑田后还要争回来的,不就是那一份执念么。”
姚広沉默。
陈粟似乎倦怠的笑笑:“家国已经安泰,何必再掀波澜,这些大道理谁都懂。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不是人人都是圣贤,更不是人人,都能放过自己。”
姚広心尖猛地一颤,钝痛。
他没有资格去评判叛党,因为他们哪里是叛党,都是跨不过那些坎儿,陷在了梦里的囚徒。
陈粟转头来看姚広,目光平静,如同黑夜:“所以……湘南野史的事,继续拜托你了,我要吉祥铺四人的身份暴出来,引得民心生乱。”
“我一直都有吩咐人推波助澜,面估计亦有察觉了。你便是这一路听听,流言蜚语已经炒热了。”姚広吁出一口浊气,沉声,“湘南野史本就是假的,真要崩塌,很快的。”
陈粟泅起缥缈的笑:“……你为什么要帮我呢?羽林卫将军,你我根本不在一个立场罢。”
姚広摇摇头,又点点头,凉笑:“你说的对……人非圣贤,不是人人都能跨过那些坎儿的。我恨哀帝,恨悯德皇后,我想他们为姚家村偿罪。”
陈粟眸光一闪,将个稻草编的风车放到食案,拱手:“要过年了,拜个早年。”
是很普通的,廉价的,市井的,百姓小孩儿玩的草编风车。
姚広那一刹那,如坠梦里。
姚家村曾经有很美的麦田,到了秋天,金黄黄的,风吹过沙沙响,一**荡到天际去。
而村里屠户和农户的孩子,一个叫姚粟,一个叫姚広的,会拿稻草编了风车,高举着跑过金黄的麦田。
两个孩子追逐着,笑着,身影在麦浪里隐现,远处听得两家母亲的呼喊。
“”粟娃子!小広!回来吃饭了!
……
那真的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