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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九年。无双国士公子翡离京,回到故地江南,然后,他被称做了钱幕,成了钱家新一任家主。
那时候啊,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紫衫风流绿瞳艳,偏偏眉尖缠着一股淡淡的出神,思人也思得这般风月潋滟,当时真被捧成了个神仙人物。
却没有人知道,这抹思人思的是谁,年轻的江南主亦是困惑,为什么脑海里都是紧锁的朱门后,那个寂寞的孩子。
他陪了七年的小十三。
天冷有没有添衣,天热有没有竹席凉,大晚上有没有贪吃零嘴,蒙在被窝里喊肚子痛,有没有被教引嬷嬷训,刺绣绣得像鸡爪,有没有因他离去而难过,泪水洒落三千里迢迢。
这成了年轻人这辈子最大的谜题。日日夜夜的困惑,为什么年年岁岁,独她,是自己挥之不去。
于是,年轻人想到了一个解法。
如若不知,就往事再现,李代桃僵,总能找到如跗骨之蛆的答案。
然后,钱家就找到了江宁织造府的嫡姑娘,曹家那个和小十三同年同月同日生,说话温声细语,笑起来飞花轻雨的掌上明珠。
“都说妾本丝萝,愿托乔木。”年轻人递给她一串菟丝子手链,笑得缱缱,“不知尔可愿为我丝萝,解我迷局?”
被那般蛊惑人心的绿瞳注视,曹家姑娘红了脸,纵是刀山火海,也一头栽了进去。
随后江南起了一栋宅子,朱门高户,和盛京程家的别邸一模一样。
曹家姑娘被锁了进去。和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程家千金一样,除了那个唤公子翡的教书先生,无人进出。
曾经被父兄捧在手心儿的大家闺秀,成了囚徒,整日整夜仰望着,那华丽天井剪出的四方天空,瞳孔被寂寞冻僵。
三年,整整三年。
那时候支撑她的唯一力量,是扮作教书先生来瞧她的年轻人,他让她唤他先生,隔着一道苏绣屏风,教她些诗词歌赋。
这样模仿的游戏,惟妙惟肖。是曾经那个小十三,如今帝宫的小继后,和他一起历过的岁月。
年轻人试图求解,在营造出来的幻想乡里,跨越三千里迢迢,小十三长大了,而他还陪着她。
直至四月宫变爆发。游戏结束。
曹家姑娘被从宅子里放了出来。三年前,她笑起来飞花轻雨,三年后,她幻灭的眸发黑。
于是江宁织造曹家发现,他们的掌上明珠成了一个疯子,会突然大喊大叫,六亲不认,也会眉间笼了痴,看什么都带着鱼死网破的怨。
什么都变了。曹家上下开始厌她,钱家开始恶她,江南百姓说起曹家千金,跟见鬼般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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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掌上明珠,成了弃子,没有任何人为她怜惜或垂泪的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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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幕起身,七月的晚不凉,穿庭风却呼呼的刮得人心冷。
他走到四方馆的院落里,伸手扯下乔木上攀着的一段菟丝子,修长的指尖飞转,片刻掌心就多了一串手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