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勤政阁。
赵熙行整个人被埋在了一堆折子后,露出一顶金冠尖儿,还有被日光淬亮的墨发顶。
堂下站了一圈文武百官,御史在右侧执礼,中书舍人在左侧拟敕,堂内空气肃穆,乌纱帽鳞次栉比,直若比成了天子朝堂。
不时从玉案小山里递出一张批好的折子,并东宫几句简短的嘱咐“着两江巡督彻查”,立马就有官吏上前,接了折子,跪安,然后急促的乌靴划过帝宫甬道,将上意传遍三省六部。
圣人疾中休养,皇太子监国,政事井井有条,天下皆赞东宫贤名。
豆喜在旁边大气不敢喘,只敢低头研墨,这种场合是轮不到他说话的,但他目光不停往殿外瞟,因为他家小皇后依然来谒见了,依然在门外杵成了门神,依然请谒的折子被赵熙行丢到了一边。
“不见。”东宫每次就这两个字,半个都没多的。
十天半月来,程英嘤每天请谒,辰时雷打不动的来,比打鸣的公鸡还准,在门口太阳底下晒一会儿,秀发鬓角晒出一串珍珠似的细汗。然后东宫才不紧不慢的拒见,女子毫无异样的打道回府,反正明早又会准点来的。
这简直成了帝宫一景。
看热闹的宫人初时还各种碎嘴笑女儿家丢脸,后来连张嘴的兴致都没了,因为每天都那样,不用看都能猜,保准,掐点到半刻钟都不会多也不会少。
见了程英嘤还得打声招呼“姑娘又来了”,送出宫唱声惹儿“姑娘明儿见”,总之除了局中那两人没厌烦,阖宫上下都瞧无趣了。
而这场好戏,今儿又准点上演了。
一记冷冷的目光刺过来,豆喜一愣,发现赵熙行瞪着他,恍然墨汁不够了,吓得连忙匍地求罪。
赵熙行并没动怒,只是目光示问,沉吟。
豆喜连忙搧了自己一个耳光,醒神道“回禀殿下,奴才走神,是……是在想……哦,圣人龙体欠安,殿下就算忙于政事,也该常去探望才是。”
“自然。本殿加急加点,就是想今日早些散朝,能去父皇榻前尽孝。”赵熙行目光一闪,加了句,“……不止?”
豆喜咽了口唾沫。暗道东宫要成精了,每次自己脑海里盘算的事,他总能猜出来,还一件不落的。
“奴才,奴才愚钝,还……还……”豆喜绞尽脑汁,憋出一句,“殿下,天儿愈发热了。这个点儿,太阳都升老高了。”
赵熙行眉梢一挑。豆喜唬得心尖一虚。
殿外杵成门神的女子被打回去几十次了,宫人都知皇太子的脾气,哪怕继后刘蕙都没敢多嘴半个字,是以这僵局众目睽睽下来来往往,阖宫眼瞎的眼瞎,装聋的装聋。
然而随着六月暑气浓,东宫又故意晾人,在当头烧的白玉阶上杵半个时辰,他家小皇后怕是时间难熬。
豆喜铤而走险,多嘴了句“殿下您瞧瞧殿外,门那儿,日光白不白……”
“父皇欠安,本殿监国。为不负民生之旨,本殿夙兴夜寐,理政不息。虽问心无愧,先祖得证,然诸臣公亦列席良久,暑气侵体也。本殿意在体恤,此心难安。”赵熙行忽的接话,正色一通。
“臣等不敢!臣等本责!谢殿下体谅!”
堂下候旨的官吏刷刷跪倒一片,对于素以严苛闻名的圣人这突如其来的“体己”,都激动得热泪盈眶,暗道自己耳朵没听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