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识过真正名将的战争艺术,他对自己的兵略水平有清醒认知。在军阵的调度上,以「在任何时候都保留反击力量、保有撤退可能」为布阵之要。在战略上虽然也有扫清丁卯界域的大目标,但具体的执行中,仍以保存有生力量为主。
鳌黄钟视他为大敌,处处小心,他对鳌黄钟也警惕得很。绝不会把鳌黄钟的谨慎视作软弱,真正软弱的海族将领,怎么会在鱼广渊战死后,还敢独身来援丁卯界域?
彼此相接的六座狰狞海巢,在丁卯界域结成了孤堡。海族大军的血气,几乎蒸腾成云。
兵家有点兵之术,目光一扫,即知具体兵额。天地元力的起伏,血气的波澜,都是重要判断依据。当然,这些方面也常被用于迷惑对手。
石门兵略里当然也有李氏独传的点兵术。
姜望自认学艺不精,对鳌黄钟统御的大军数量有所判断,但并不笃为真理。
默默地望了一阵血气,在心中一声轻叹。第一次指挥
大军作战,虽说无过,也难言有功。在自身实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未能真正击败鳌黄钟这样的对手,未能真正奠定丁卯界域的局势,终究有些遗憾。
但这些遗憾,也转念即被斩去。
石门兵略有云:一夫之恨,不可以动三军。今一夫之憾,更不可以轻为三军之由。
便淡声发令:「传令三军——」
方元猷既为亲卫,也是旗官,正规整待命。
忽有斥候来报,打断了姜望的命令:「启禀侯爷!有自谓三刑宫卓清如、钓海楼竹碧琼者,阵外求见!」
姜望眉头一挑:「身份确认无误吗?」
斥候道:「应是无错,军中有钓海楼修士,认得竹姑娘。」
丁卯界域四座浮岛的兵力,都被姜望统合,其中并不只有齐军。姜望也都一视同仁。「快请过来!」姜望急声道。
方元猷看到自家侯爷的眉头舒展开来,难掩喜悦,心中暗自琢磨,这份喜悦具体是为哪一个。
身为亲卫统领,要先侯爷之忧而忧。
三刑宫的真传,钓海楼的真传,不知与叶姑娘相比,谁更秀出,谁在侯爷心中更重?
当时在妖界,叶姑娘可是问了不少问题,自己咬死侯爷从不逛青楼,尤其讨厌红袖招,很对得起侯爷的信任。这卓姑娘、竹姑娘若是也问些什么,自己又该如何态度呢?三刑宫出身的那个,应该不好糊弄....
姜望完全不知道自己忠诚可靠的亲卫统领内心是怎样精彩纷呈。他的喜悦当然发自真心。
倒不全是故友相逢。
现在他顿兵于此,是进无可进,退又不甘。竹碧琼是外楼境中数得着的实力,卓清如更是法家圣地出身的强神临。
在这时候碰到他们,好比是瞌睡来了枕头。要砸破鳌黄钟的龟壳,正当其时也!
若非主帅不可轻动,手握三军之重,须得万分谨慎,他都已经飞出阵外,亲迎强援。未几,身穿钓海楼道服的竹碧琼,与穿着普通长衫的卓清如并肩而来,踏足楼船。她们都不是那种姿容秀出的女子,但各有不凡气质,殊立人间。
姜望热情地迎上来:「竹道友!卓道友!怎么于此相逢?」
卓清如目视远方,一副观察海族军势的样子,实际以余光认真地打量姜望和竹碧琼,随口道:「我从怀岛出发,乘钓龙舟来迷界,恰好竹道友也要来我便与她同行,顺便看看.....看看迷界。让竹道友说吧,路线是她选的。」
法家秘术非凡,姜望早知视线之重,也未能察觉卓清如的关切,只含笑看向竹碧琼。
竹碧琼面色倒是平静,淡声道:「卓师姐负法家之望,要游学天下,我便带她见识见识海族天骄。也未怎么刻意选路,刚好来到此界,刚好看到武安侯的大旗,便冒昧来访——」
她终于看向了姜望的眼睛:「不知是否冒昧?」
在迷界寻一个具体的目标,并不容易。一来规则混乱,方位全无。二来强敌频频,纷扰难绝。姜望自己都失期受责,如何不知?
且算鸿运罢!
「当然不会!」姜望朗声而笑:「我望强援,是望穿秋水!来来来——」
他主动招手,让卓清如、竹碧琼同他走到船头,遥指视野里的那片暗翳,声音激动:「看到那片阴影了吗?丁卯界域的六座海巢,此时连接一起,由名将鳌黄钟坐镇。我欲破关而不得!」
他言辞切切:「实不相瞒,在两位到来之前,我都准备退兵了!」
卓清如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她这时候才真正关注战局:「你把鳌黄钟逼得连弃五座矿洞,用六座海巢抱团困守?」
迷界亦是三刑宫重点注视
的种族战场。
法家真人胥无明近几年正坐镇天净国,她身为矩地宫真传,当然不会对迷界的情况一无所知。
恰恰她非常清楚鳌黄钟是何等存在,才惊讶于此刻的战场形势。
相较于鳌黄钟这般毕竟隔着一个迷界的海族,她对姜望有更多的了解。知道姜望出身低微,并不以军略见长。其人在齐夏战场上创造的军功虽巨,在引军作战上,其实全赖于重玄胜。
只是一个武安侯,一个冠军侯,双骄并世,太过耀眼,让很多人都忽略了继勋博望侯的重玄胜的光彩。
若以军略论,重玄胜才是那个天纵之才!现在姜望仅凭军略,竟也能压制鳌黄钟吗?
卓清如不由得对三刑宫的情报网产生了不信任。
姜望认真地道:「我强在个人勇力军略远不及鳌黄钟。非我迫他至此,是他不肯给我半点机会。」
他并不掩饰他想要借用卓清如的力量攻伐海族,但也绝不夸张形势,绝不肯让对方产生误判。
强攻鳌黄钟所驻防的海巢,绝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必要告知辛苦,告知危险,才肯表达请求,让对方做决定。
「攻伐海族是人族大义。」竹碧琼已经说道:「武安侯但有所请,竹某无有不从。」
卓清如看了她一眼,心想前一句倒也不必。沉吟片刻,才问道:「卓某不知兵法,也知攻城为下,往往是将士以命填关.....武安侯有几分把握?」
姜望平静地道:「若无两位,我一分把握都无。实在是衡于天平两端,身无别注。两位自是万钧之砝码,若得加入我军,破关何难?」
他一手按剑,昂首扬眉,极其难得地显见雄姿:「此时沉默碑封绝,鳌黄钟不知内外,扫荡此界海族,正当其时!」
「我现在考虑的.....是如何留下鳌黄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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