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偏厅,穿过一道院子,忽听前面有说话声传来,她倏然便窜上旁边的一棵大树。
不一会儿,王珰带着一个官员走来,让桂皮在石桌上摆了点心。
“贺大哥我们就坐这吧。”王珰道:“我公房里文吏在办事,省得打搅了他们。”
“好咧。是这样,我前日淘到一本好书,想着给珰兄弟带过来。”
王珰轻呼一声。
“哇,《鸳鸯秘谱》!贺大哥你哪里买到的?”
这《鸳鸯秘谱》又名《风流绝畅图》,大概是三十年前成书,每图配词一首,颇受追捧,五年前,翰林院大学士何良远列了一批禁本,这也在其列,严饬查禁,刻本被销毁,再未开刻。市井流传的便逐渐珍稀下来。
“正好遇到一本,珰兄弟你看,这画、这词、这字,啧啧……‘绿鬓连云、粉腮沾汗、玉股交香’,不错吧?”
“不错不错!”王珰也是啧啧称赞。
树冠上,张嫂心中冷笑不已——这小子果然是个不成器的。
接着又听王珰笑道:“贺大哥,这真是送我的?你不会有事要我帮吧?”
“嘿,我俩那是过命的交情,我要有事直接就开口和你说了。不过啊,今天我来,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罗呆子。”
“他又闯什么祸了?”王珰奇道,手里捧着那,爱不释手的样子。
“你也知道他那人,性子古怪得很,该是不适合呆在外交处的。这几天他接待那瑞朝使节高兴生……”
“高兴生?!那小老子竟敢跑过来!”王珰惊呼一声,骂道:“我得给他点教训……不对,算了算了,少惹点麻烦。”
“别惹他为好,他是来议盟的,国公昨日已见了他。这是国家大事,不好耽误对吧?偏偏罗呆子还是一口一个反贼……我看他就不适合这个司职,他若到农业处、工业处这种务实的衙门,必然更有前程,也能少得罪些人。”
王珰嘻嘻一笑,道:“你竟是来帮他开道。”
“哪是为他开道?我嫌他碍眼,想把他弄开。”
“暂时还不行。”王珰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这次出公差,跟着笑哥儿把衍圣公做掉了,内政处、农业处如今正一起在那边分田呢……”
“什么?!”
“怕什么。现在知道为什么把罗呆子晾在那了吧?要让他事先知道了,还不得闹疯了?我实话和你说吧,殿下和笑哥儿已经有了安排,要新设一个纪察处和军察处,就用罗呆子,之所以还压着他,就是等处理好那边的事。此事大概还得有几天,你先别告诉罗呆子。”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那这《鸳鸯秘谱》?”
“这就是给你的。”
“嘿嘿,贺大哥,你吃块点心啊……”
王珰坐在那喝了几口茶,吃了几口点心,等到下衙,悠栽悠栽地便打算下衙还家。
他让桂皮去叫张嫂,过了一会桂皮回来,只说没见到张嫂。
王珰不以为意,起身才出了商务处,却见张嫂从后面赶上来。
“咦,你刚才去哪了?”
张嫂双手在腰间擦了擦,老脸羞答答地道:“去解了个手……”
“好,走吧。”
马车缓缓开动,张嫂与桂皮一人一边在车辕上坐着。
瑞朝要与楚朝议盟呢……张嫂心中想着得到的消息,心量着要把这消息传出去。
转过后宰门,忽见另一辆马车迎面而来。
桂皮抬头一看,发现是虢国公的马车,连忙低下头,吩咐车夫赶到路边让路。
下一刻,张嫂一掀车帘,道:“老爷,是国公爷在对面。”
这一声喊得颇为大声,王笑正掀了帘与门口的亲卫说话,闻言转头看过去,正看到王珰捧着一在看。
“嗯?”王笑轻轻哼了哼,暗道这小子竟这般好学。
王珰正看得认真,忽觉光线一亮,抬头看去,正见到王笑的目光,登时心中大骇。
“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了遇到笑哥儿要避着些吗?”他压着声音悄悄骂了一句。
桂皮极是冤枉,扁着嘴瞥了张嫂一眼。
张嫂故作惶恐,却是心中冷笑。
——老娘就是故意的。
她低着头,借机向王笑那瞧去,试着看有没有动手的机会。
只见王笑下了车,向这边走来……
张嫂呼吸渐促——机会来了!
下一刻,那个名叫江随的官员也下了马车,跟在王笑身后。
“该死!这人怎么一天到晚都黏在他身上?”张嫂心中恨极,她听塔娜说过,那江随武功极高,一时又不敢动手,只是恨恨暗骂不停。
“长得跟女人似的,一定是跟王笑有一腿,兔崽子。找机会老娘先做了你……”
接着,江随目光扫来,眼神凌厉。
张嫂心头微惊,忙又低下头,老实退开。
王笑根本就没注意到张嫂,盯着王珰道:“这么早就下衙了?”
王珰一愣,下意识就道:“笑哥儿这是……刚过来坐衙?”
王笑手一摊,道:“拿来。”
“什……什么?”
“呵,一天到晚不学好,看的什么脏书。拿来。”
王珰眼睛一酸,依依不舍地便将手中的书递过去,递到一半,又喃喃道:“这……这差不多是孤本……”
“孤本?”王笑将书抽走,淡淡道:“成器点吧,别让二叔失望。”
“哦。”王珰委委屈屈应了一声。
“去吧……”
马车上,除了车夫,主仆三人都有些消沉。
王珰倚着车壁,怅然若失,才到手的书,还没看几页就被收了,让人一阵悲痛。
桂皮也憧憬独自奔前程,但当那股喜意慢慢退去之后,此时更多的还是对自家少爷的难舍。
张嫂则是更深沉的悲伤。
——杀了王笑还简单些。要掳走的话,他身边防备森严,又有高手时时保护,怎么下手呢?自己这只草原上的雌鹰、大漠中来的杀手,到底要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
马车回到王珰府院,各怀心思的主仆三人下了车。
王珰独自进了内宅,便见碧缥迎上来。
“相公回来啦,今天妾身听到一首打油诗呢。”
她笑着给王珰接了衣服,嘴里轻轻念起来:“一王一公镇济南,济南城里有百官。若论散衙先下堂,最先必是王五郎。”
王珰转了转头,愣愣道:“哪个做的这样狗屁不通的诗来损我?”
“妾身不知呢,相公从来不得罪人,想必人家与你调侃罢了……”
王珰一想也是,自己又没有什么仇人。
碧缥又问道:“相公何事闷闷不乐。”
“没什么,就是掉了一本珍稀孤本……”
他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惊喜道:“好碧儿,你这么快就裁出来了?”
只见碧缥正从枕头下拿起一套精葛道袍,在身上比了比,红着脸道:“今天扮道士么?”
“嗯嗯!”王珰重重点头。
“嘁,相公就想着扮来扮去的才开心。先吃饭吧……唔,对了,早上我去买葛布,正好遇到刀子呢。”
“刀子?”
“就是笑哥儿原先身边的丫环,现在可是国公府的内院管事。”
王珰奇道:“那还亲自去买布?”
“咦,这么说来,也许是因为笑哥儿亲自交代的吧,她买了好几匹葛布呢,算起来能做四五件道袍……”
王珰一愣。
过了一会,他长叹一口气:“唉,我的书是被骗走了……”